按照老爹的吩咐,我和二姐留在了枣庄,但却没有回去沈灵敏那里借宿,而是开车往市区里靠了靠,随便找了家旅馆,开了两间商务大床房。
即使天上还飘着小雪,窗外的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这本该是一个喜庆的日子,可此时的我们却焦头烂额。
那些被老宋扣在派出所的文物,已经不仅仅是一批赃物那么简单,而是成了上面跟我家撕破脸皮的导火索。
现在,只要把这根导火索送到他们的面前,告诉他们,尾端捧着炸弹的是我们,那等待我们的,绝对是一个灰飞湮灭的下场。
我们谢家,是发丘一脉,在四大派里,很受其他三门排挤,根本原因就是我们这一脉自打有史开始,就一直在和官方合作,可能是因为从小的环境熏陶,让我觉得这根本无伤大雅,甚至有助于我们的稳定发展。可其他人却并不这么想,他们觉得,我们吃里扒外。
时至今日,我们和官方的合作也没有断过,从安徽九曲山的事件可以看出,我谢家还是有存在的必要的,就算要打击黑灰势力,那也得看看自己是否还需要这些外来助力吧?倘若他们也有难言之隐,我猜,多半就是我们谢家近来的扩张速度让他们有点儿慌了。
走到这一步,已经可以说里外不是人了。除了眼下和我们捆在一起的那些散兵游勇,怕是再没有其他助力了。
抽了一根儿利群,心中的不畅消弭些许。我依然记得老爹在电话里的语气,好像很是疲惫。他这个人,平日里跟我一般呜呜喳喳,但只要一遇事儿,绝对四平八稳,料想这回应该是真的头疼了。
按照他的说法,家里这会儿正乱着,吕老头儿身后的那批人,一个个都在巴望着,只要东西一到省里,告状是没跑儿的。所以他的意思是,把东西留在枣庄。
具体的办法也没说,只是分析了一下局势,囊括老宋,也被他算进碗里,成不成,就看明天安排好的饭局。
熬到晚上,二姐叫了点儿外卖,匆匆吃过,闷进被窝儿。
第二天上午八点,柳城川金楼。
来的还是当初在省中海天盛筵的那帮人,本来他们都是要去我家的,但是被老爹安排到了这里来,说是待会儿会有个高人过来。
既然这么说了,大家也就点完了菜等着,因为心情欠佳,桌面儿上的话也不是很多。
等到十一点半的时候,人来了。
挺精神一老头儿,穿的是干干净净的蓝色棉裤棉袄,腰杆儿笔直的走进来,“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
按理说这种场合我这种小辈只要看着就好,但是碍于身份的变化,此时的话头儿还必须我来牵。
“不久不久,您上座上座。”
老头儿的目光自我开始围着屋里荡了一整圈儿,最终又回到我身上,也没多说啥,点点头就坐下了。
“嗯,谢老弟倒是没骗我,这枣庄的川金楼,果然和北京的不一样!”老头看了看桌面上的菜色,颇为满意的说道。
老宋今天穿得很精神,板板正正的给老头儿倒了一杯茶,“董老,一路辛苦,喝杯茶,润润喉。”
老头儿看了看老宋,后者明显是有些紧张,身子挺得笔直。
“你就是小宋吧,谢老弟电话里跟我说了,不错。”
老宋点头哈腰的说您老过奖,过奖。
来之前我倒也听二姐说了,这位董老,是打北京来的,当官儿当了四十多年,退休是退休了,可影响力却不可小觑。所以说,老宋的行为也可以理解,无非是上下级奉承的那一套。
多少寒碜了几句,大家伙儿就开始动筷子,我还打算着边吃边说,好就口,可结果呢,没成想这老头儿和自家老爷子一个脾性,食不言,得,忍着吧。
这一顿可以说是在场的所有人吃得最有“风范”的一顿,筷子都是躲着董老头儿夹过的菜夹,人爱吃的全给他转到脸前儿,白的啤的一口没碰,全跟着喝茶。真是难为了这帮“土地爷”了。
直到老头儿吃饱喝足,拿起餐巾抹嘴了,那大家的筷子也就齐齐的搁下了,不管吃饱没吃饱,一个个的都没了继续的意思。
“好啊,这菜,跟我年轻时候儿下乡吃得一样。”老头说。
我:“您还下过乡?”
董老笑了笑:“嗯,下过,不过没落户。我当时分到临沂,农家人吃菜重口儿,我跟着吃惯了,回到北京那就吃不了淡了。这两年退休了,总想着趁死前儿回来再吃一回,赶巧儿,你爷爷喊我了。”
我心里微微吃惊,下乡落户是六七十年代的城市青年的痛点,这意味着他们与高等教育无缘,也就是说,眼前的这位董老,极有可能只是初中生的知识水平,加上京都不比这里,政策多变,往往最先落实,竞争者又多,他还能位居高官直至年老退休,确实了不起。
“爷,您这体格还硬朗着呢,我看您这大富大贵长命百岁的面相,少说还能活个二三十岁。”
董老:“呦嚯嚯,你这小娃子,真敢说。又不是神仙,哪能看出来我还有多久好活?你啊,可别学你爷爷那一套,神神叨叨的,不好。”
虽然不知道他嘴里说的我爷爷神神叨叨是指什么,我还是附和着点了点头,不管怎么样,哄开心了再说。
桑九咳嗽了一声,我瞥眼看了看他,那眼神似乎在暗示我往正事儿上扯扯,周边儿的人也是等得有点儿躁,这种当无声配角儿的活,确实不适合他们。
也不知道是不是董老察觉到了,端起茶杯来喝了口茶,直接就说了:“年轻人,还是沉不住气。你们这边儿的事儿,谢老弟在电话里也跟我提了。说是请我来吃菜,还不是想要我来搅上一棒子么?”
桑九有些尴尬,双手提起茶壶来给董老加了杯茶,算是赔罪。
我:“爷,您要是觉得麻烦,不去趟那混水也成,权当是回来吃个饭,我们后辈孝敬您的。”
董老意味深长的看着我,“欲擒故纵是吧,到底是谢王孙的孙子,鬼精。不过也没法子,谁叫我欠人情呢?都该了三十多年了,再不还,也没机会还了。”
我被揭穿了也没什么,这老头说话敞亮也不计较小节,交流起来很舒心,索性就多问了一句,“您老欠啥人情?”
董老头儿笑笑,娓娓说来。
“我年轻时候响应**的上山下乡,去了临沂,当时你爷爷在济南,年纪比我小,可名气却不得了,整个山东省就没人不知道!名角儿!”
老爹也很我说过这事儿,那还是老刘上门的时候,再从董老头嘴里说一遍就更有信服力了。
“要说我这人呐,也没啥爱好,唯独爱听戏,打小儿跟着爹妈走园子,长大了也没收了这份儿心。我还记得,那天是十月初六,生产队长从省里交粮回来,说你爷爷明天在临沂歌剧院里有一出儿,当时可把我给高兴坏了,把手上的镰刀往草垛一扔就往市里跑。我那地方是实打实的乡下,山窝窝里,到市里要走很长的道儿,大清早出发,一路上紧赶慢赶的,鞋面儿都给大拇指顶了个窟窿,可到最后呢,还是没赶上啊!到的时候都后半夜了!戏台子早收了,我不甘心呐,实在不甘心,所以我就偷摸翻进戏团的大院儿,把你爷爷给呼醒了。”
董老越讲越带劲,脸上的笑意也越浓,“说起来,你爷爷也是个妙人,明明唱了一天乏得厉害,被我叫醒,不仅没怪罪,还用白面馒头招待我。因为怕吵到其他人休息,在槐河边儿上给我开了独角儿,唱了一出儿小包公,啧,那腔儿,比起北京那些大园子里的老戏子都强!”一边儿说,还一边儿竖起了大拇指。
“说句实在的,要不是你爷爷老了,我还真想再让他给我唱一回,自打我回北京以来,逛遍了戏园子,就没听过能跟他比的,啧啧啧,差太远了。”
他说的这些,场间的大多数人都是不知道的,所以一个个的,听得目瞪口呆。
“这人情儿啊,我也记下了,这回来,得还了,不然临了走得时候后都不安生。”
我笑笑:“那,您准备了什么高招?”
董老头儿叹了口气,情绪瞬间低沉下来,“什么高招不高招的,你们家那老狐狸都已经帮我把招儿想好了,就等我这苦力来了。我这一辈子不敢说没拿民众的一针一线,但是起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这下好了,照着他的路子,彻底把革命路线走歪了。”
这话我是不知道怎么接了,因为我还不知道老爷子到底让他干啥。
“行了,吃也吃饱了,唠也唠够了,该办点儿实事儿了。你今天就跟着我,我有点儿事儿交代你。”
这话是对老宋说的,后者明显是有所察觉,连忙应承下来。
董老头儿想要在枣庄市里动作,老宋明显是最好使的臂膀。
接下来的事情我没有过问,因为董老头儿压根儿就没有说的意思,好在他脸上也写明白了,这事儿,就交给我吧。
送走了董老头儿和老宋,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一个个的追问我,这老头儿到底靠不靠谱,千万别费了半天功夫到头是一个花架子。其实我知道,这一顿饭他们心里已经有了底,只是事情太大,都怕极了万一,可我又何尝不是呢?
和老爹通过电话,把这边儿的情况大体的描述了一下,我能听到电话那头他的松气声儿,明显也是吊着胆儿的,老爷子这一手,连他都摸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