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黎本要分辨几句，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

他很了解父亲的性格，文弱、善良有时候又显得过于迂腐。尤其是中风瘫痪之后，脾气就变得更加固执。老人有时候就像孩童，不但要顺着还得哄着。

李黎不反抗地出了厨房，刚走到客厅，家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接起一听，竟是李黎妈妈打来的。李黎下意识地就朝厨房里看了看，见李黎父亲正和小郭在专注地搅拌着锅里的药膏，没注意到客厅里的动静，这才压低嗓子说：“妈，有事？”

“李黎？你这两天上哪儿去了？人找不见，电话不接，后来干脆就关机了，你说是不是嫌你妈烦，所以特意躲着我啊？”李黎妈妈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数落。

陈奈妈妈这次可冤枉李黎了，自从李黎和何萌萌在一起之后，手机一直都处于不在服务区状态，两人如在蜜罐里，哪里还容得下外人打扰。

除了打电话到单位请假和向家里报平安之外，李黎这两天几乎没触碰到手机。今天临时离开，李黎还没来得及检查手机是否已关机。

“妈，我这两天手机坏了，忘记跟你说了，我现在在家呢，我姑姑打电话，说我爸的病情加重，让我回来一趟……”李黎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跟陈奈妈妈解释太多，既然误会就让她误会，免得她总三番几次、自作主张为李黎操办终身大事。

“哼，手机真坏了？骗谁啊你！”李黎妈妈明显不相信李黎，没说几句，停顿了一小会儿，突然对李黎说：“黎儿，你让你爸爸来接电话！”

“啊？”李黎有些发愣。李黎妈妈今天是怎么了，不仅把电话打到家里来，甚至还要亲自跟李黎父亲接电话，难道真的发生什么大事了吗？于是声音也变得紧张了：“妈，你身体又不舒服了？”

李黎妈妈前阵子刚被检查出患有恶性乳腺肿瘤，幸亏发现得早，已经进行手术切除了瘤子，但目前还在吃药治疗中。

“别诅咒我，我还死不了！”李黎妈妈没声好气地说道：“快叫你父亲来听电话，我有话跟他说。”

李黎迟疑了一下，正在头疼要不要让李黎父亲知道陈奈妈妈打电话来的事情，李黎父亲的声音却在她身旁突然响起：“谁的电话？你妈妈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李黎父亲早就不在厨房熬蜂蜜，推着轮椅到客厅来了。

“啊，爸爸……”李黎为难地看了看父亲李黎父亲，说：“是，妈妈打来的，想和你说话。”

“把电话给我。”李黎父亲满是干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伸出手就要接电话，李黎只得把电话递给李黎父亲，然后守在一旁，不敢走开，唯恐李黎父亲再受刺激发生意外。

李黎可没忘，李黎父亲的半身不遂就是拜李黎妈妈所赐。那次李黎妈妈刚刚再婚，打电话回来向父亲讨要蜂蜜的配方遭到拒绝后，面子挂不住的李黎妈妈猛地一通奚落和讥讽李黎父亲无能，把身体本就虚弱的李黎父亲生生刺激到中风，即便及时送到医院急救，也还是偏瘫了。

李黎父亲制作的蜂蜜造福了无数食客，甜蜜了他人，唯独自己品尝到的，都是苦涩的滋味。

李黎抱着复杂的心情等候在一旁，看着李黎父亲和李黎妈妈通话，出人意料的是李黎父亲的脸上并没有愤恨的表情，神色还算平和。

李黎父亲刚在电话里和李黎妈妈说了几句，李黎妈妈就急着把电话挂断。在李黎父亲放上电话机的瞬间，李黎几乎敢肯定，李黎父亲沧桑干瘦的脸上流淌过的是一抹不舍和眷恋。李黎心里不由涌上一丝酸楚。唉，即使经过那么多的背叛和伤害，父亲的心里依旧放不下母亲。

李黎正琢磨着要用什么样的言语来安慰父亲时，李黎父亲就招手把她叫过去，说：“黎儿，你得听你妈的话，她这次给你找了好人家，你一定要去看看。”

李黎脑袋“嗡”地一声，他怎么也没想到，李黎妈妈会来这么一招，竟然搬出李黎父亲来压迫她去相亲。可是他也不能意外，因为这本来就是李黎妈妈会做的事情。从李黎记事起，李黎妈妈在父亲和孩子面前一直都是强悍自负的形象，她吃准了李黎父亲的软弱和忍让，在家里说一不二，哪怕有人上门买东西，她也经常上演垂帘听政，活脱脱就是一慈禧太后。

即使是背叛李黎父亲出轨、抛夫弃子再婚、打官司要光家里的财产，她都还是一副谁都欠了她的模样。这样薄情寡义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在李黎的面前指手画脚？！

李黎恼了：“我不去，她说她的，关我什么事？”

李黎父亲犹豫着，瞧了瞧李黎的脸色，说：“你妈……她也是为你好……”

李黎撇撇嘴：“她真的为我好，也不会抛下咱们自个儿快活去！”话刚出口就意识到失言，马上看李黎父亲，果然见父亲的神色蓦地暗沉了下来。

“其实……后来我仔细想了想，有些事也不能怪你母亲，要不是我这么没用无能的话……”李黎父亲声音低哑，握住轮椅扶手的掌背曲起了青筋。

李黎不满母亲，但却心疼父亲，见他这副意志消沉的模样，心里一痛，连忙弯下身，蹲在父亲的轮椅旁，赔笑说：“谁说我爸没用了？我爸只用一贴祖传追风膏，就治好了那么多人，谁能比得过他的伟大？李黎父亲同志，请问您建立了这么多丰功伟业，有什么心得要和观众朋友们分享分享？”说着把拳头团成话筒状，非要让李黎父亲发表一下感想。

李黎父亲被李黎逗得露出笑颜，忍不住骂了一声：“臭小子。”

父子俩说笑了几句，李黎父亲的心情总算没那么压抑了。他用干枯皲裂的大手怜惜地拨了拨李黎的头，说：“我知道你心里怪着你妈呢，可她现在生着病，咱们还是不要跟她计较了。听她的话，有合适的人就去见见，孩子大了，总得娶妻，是不是？”

李黎低垂着眼帘，沉默不语。

李黎父亲见李黎并不热衷，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李黎，才说：“小子你跟我说实话，这么多年了，是不是心里还放不下以前你在学校里喜欢的姑娘？唉，当初要是我能理解你，不去横加阻拦的话，也许你们早就……”

李黎笑了笑，打断了李黎父亲的话：“爸爸，我和她已经在一起了。”

“真的？”这下李黎父亲高兴了，连病都好像好了几分。

家里好像很久都没有这样充满欢欣愉悦的气氛了。

“那什么时候把姑娘带回来？”李黎父亲问着李黎。

李黎只是笑，不吭声。

李黎父亲回神，连忙环顾四周，陈家这个房子面积不大，原本是两房一厅一厨卫，客厅被改造成会客室，里面摆了很多座椅。大的一个房间被分隔成两个小间，一间是李黎父亲住的，一间则给小郭。另外一个房间是李黎的房间。因为李黎这些年没有回家住过，都是看了父亲又忙于工作，所以李黎的房间堆满了杂物。

“你们回来就住小郭的房间吧，让小郭到我房间里睡。”李黎父亲很快就下了决断。

但小郭却不乐意了：“陈叔，我床上都堆着书呢，睡不下人。而且，我也不习惯跟别人合睡，会失眠的，明天就没精神干活了。”

“你小子，做事总是推三阻四，婆婆妈妈的！”李黎父亲骂了小郭一句，语气却不重。

小郭干活向来勤快，让人挑不出错来，偶尔有些许怪癖也是可以原谅的。譬如他认床、譬如他不喜欢别人动他东西。而且他本来睡的就是单人床，加上爱看武侠言情书，结果半张床上都堆着厚厚大部头的小说，确实是睡不下别人了。

李黎忍不住哈哈大笑，对李黎父亲说：“爸，你怎么这样心急，放心吧，下回我就把她带回来见您。”

“我能不心急吗，我可等着抱孙子呢。”李黎父亲瞥了一眼李黎，说：“反正你赶紧给我带回来，早点操办你们的婚事，我还想在死之前报上孙子呢。”

这话说着就伤感了，李黎看着父亲瘦削的身体，忍不住鼻酸，孝顺地回了一句：“放心吧，爸爸，肯定让您抱上大孙子，妥妥的。”

远方的何萌萌猛地打了个喷嚏，“谁啊，谁在说我？”

嗯嗯，姑娘，没人说你，打算卖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