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若是人心不再易变,这刀剑江湖可也就再也不复存在于红尘人世中这晓风残月,青山绿水之间的了,”素衣男子说话间,已经轻轻俯身自脚下青石阶子一旁的湿润泥土之中掐指拈起一株含苞染露的小小忘归仙草,“三界之中芸芸众生虽不曾知晓自己此生究竟从何而来,”他说,“但是在下一生执念,即是让天地之间一切芸芸众生,今生终会知晓自己应该向何处而去,”他淡然笑笑,“为此执念,恕在下一心违拗兄台心中蠢蠢杀机,在下自认自己一身清白无罪,不愧天地,未负苍生,兄台心中杀机,在下心中怕是要尽数得罪净了。”
他说话间已经拈指轻轻将掌中一株忘归仙草淡然伸手捧在逝水忧云眼前,“仔细看一看,”他说,“可曾看见在下掌心里这株小小忘归仙草,它现下正在苦苦乞求在下,将它的根脉从新埋入脚下泥土之中,因为它想活着。”
“你尽管放心,本座现下还没有闲心跟一棵卑微下贱的山野杂草一般见识,”他说,“本座现下只是恨你。”
“既如此,那就有劳圣使将这株小小杂草的根脉,从新埋入脚下泥土之中。”
“敢指使本座做事,你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在下不敢,”他说话间已经轻轻将指尖青草淡然回身捧在身后青衣少年跟前,青衣少年默然伸手接下之后,顺从的俯身将指尖小草根脉轻轻埋入脚下泥土之中。
“失忆的人,驯养玩弄起来,总是十分容易,”他微微冷笑。
“草木皆有灵,不管怎样,他对脚下那株小草,是真心的,”他说,“他真心祈望它能够活着。”
“住嘴,本座无心在此听你闲扯废话,”逝水忧云气急之下登时间身内一丝精纯真气懵懵流转,不知不觉间已经踏云离开天目山下,径自回转清净自在的无边兜率天上,素衣男子在云栖山门外的青石阶子上面一言不发的默然目送他气急败坏之下一身怒气冲天的踏云倏忽归返天界,心中只是淡然担忧他日后若是一念之差,误入歧途,天下苍生只怕是免不得要无端横生出一场灾劫秧祸,只是那场灾祸若是烽火兵灾还好,若是灭世天灾,只怕他是万死难赎其罪的了……
“师父,他走远了,”青衣少年在石阶子上淡然蠢动着自己一双翦水清眸,“都当和尚了还这样炸毛狐狸一般,走的越远越好。”
“或许他当和尚并非自愿,”素衣男子在山门前默然叹口气说,“自幼被师父抱去收养,也是件别无选择的事情。”
“当和尚自有当和尚的规矩,”青衣少年冷冷笑笑,“只要他不愿意,纵是庄严尊贵的兜率天弥勒佛主大人,也断然不可强行将他收在座下。”
“可是他自幼除却兜率天上,也并无他处可以归依的啊,”素衣男子淡然笑笑,“就似你现在,难道心中当真半点也没有想要寻回自己从前一切记忆?”他问。
“师父如此必有用心,”他说,“忘归不敢记恨师父。”
“你明知道我是存心没有施法替你冲破身内瘀滞经脉,恢复从前一切记忆。”
“许是机缘未到,天意难违。”
“你那样相信我,”素衣男子忍不住微微一笑,“但是我这个师父,与你在云栖寺中本是萍水相逢,闲暇之时稍稍传授你一些棋术消磨光阴而已。”
“似曾相识,不容忘归不信。”
“知道顺应天意,总是好的,”他说,“即是如此,山下那位每日来给你送酒菜的绛衫少女,与你又何曾不是似曾相识?”他问。
“就是因为似曾相识,忘归现在才不能够见她,”他一念之间,已经溘然蹙起额前一绾青丝遮掩下一双黛青眉睫,“沧海龙吟玉牌本是大宋皇族信物,”他寂然阖起眸说,“但是三月之前,杭州城中已经隐隐传来当今圣上将膝下四位册封皇子连太子在内全数废黜流放的八卦谣言,人间骨肉之亲不过如此,”他说,“昔日大唐玄宗曾一日之内痛杀三子,血脉亲缘在皇权帝位面前,原本即是如此单薄脆弱,不堪一击。”
他的眼睛不知不觉间已经溘然噙满一汪涩苦清泪,“许是前生冤孽,”他说,“不如就此彻底断却孽缘,自行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