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子时,临安镇中,张员外家宅后院一座三层绣楼之中。
“这座绣楼平日里自来只有老夫人和几个贴身丫鬟乳娘所居?”饮恨真人说话间顺势放眼向四下望望,“既是如此,这座绣楼闺阁之中的女子汗巾绢绦,怎的却如此之多?”他无意之中抬手指指屋内桌案上十几条还未完全镌绣出样子的洒花汗巾,“想来老夫人屋内的丫鬟乳娘平日里却倒是十分喜爱以女红镌绣消遣度日的,”他说,“敢问老夫人身边一共有多少下人日夜贴身侍奉?”他问。
“这,真人,家母她十几年来一向是独居后院绣楼之内,随身丫鬟乳娘也是家母她自行决断采买使唤,老夫只知家母素日里脾气确是有些强横古怪,使唤不上半年即被撵走的丫鬟乳娘,细算起来这十几年来总也不在少数,”张员外说话间一个劲的低头伸手摩挲着自己下巴上那几缕花白胡子,看起来对真人方才无心之言着实是微微有些神色惊慌,手忙脚乱。
“员外,贫道既是能够施法捉妖驱鬼,伏魔降怪,那自是身负贯通阴阳两界之能,实话告诉员外,老夫人她如今在卧榻上这般昏迷不醒,胡言鬼语,本是被冤鬼索命所至,唯有贫道施法替冤鬼超度往生,才能彻底为老夫人她消灾解难,但是贫道现下连那冤鬼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敢问员外你却是要贫道如何替她超度往生的呢?”他问。
“这,真人虽然所言甚是,只是,”张员外听罢之后忍不住垂头仔细斟酌思量了一番,踌躇犹豫小半个时辰之后,终于胆颤心虚的将数月前家母暴怒之下将刚买进门的一个名叫雪梅的小丫鬟用家法失手打死之事一五一十的如实交代出来:
“只是那小丫鬟虽然是方才被家母以五十两银子的身价采买进来使唤,但是自打一进门起就一个劲的自恃年轻貌美,不屑家母贴身使唤,反而一心惦记着魅惑老夫两个儿子,巴望着能早日当上我老张家的偏房姨娘……”
这张员外他虽然一向自知如此隐晦家丑本不该轻易抖落进外人耳里,但是无奈百善孝为先,如今为了老母安危,也不得不豁出这张老脸去将数月前雪梅将大少爷灌醉之后强拉上自己卧榻时却偏巧被大少奶奶一头撞见,气愤之下差人将雪梅衣衫不整的五花大绑到老母面前哭哭啼啼请老母替她做主的内宅隐私一口气在饮恨真人跟前抖落个干净,想必饮恨真人他这个六根清净之人私下里也断不至于将自己家中之事四下里胡乱谣言散播,若当真如此,那上清天弥罗宫中的三清道祖,想来也未必有一个能够轻饶过他。
和人世间一切三清弟子一样,饮恨真人的三尺秋水长剑自来也是用青藤剑鞘束在肩背之上,而非以丝绦玉钩斜在腰间胯下的,只要他敢破戒犯禁,宝剑出鞘时自然会先一剑封住自己喉咙……
“如此说来,定是老夫人她一时盛怒之下妄自动了家法,结果一个失手,将雪梅打死,之后匆匆趁夜将雪梅她的尸首抬去镇外乱坟岗子上去草草掩埋掉了?”他问。
“真人此言差了,那雪梅既是我张家花钱买来的丫头,即使因为品行不端被家法打死,死后也自然该买口棺材好生掩埋在我张家祖坟左近,毕竟她既然已经和老夫的大儿子他有了夫妻之实,说到底,也算是我老张家的半个人口了,在身后事上,我老张家可半点没亏待了她,只是,”张员外说到这里忍不住微微顿了一顿,之后即十分毅然决然的声称自己当日已经将雪梅依掌房大丫鬟的规矩安葬,坟前香烛供品一应俱全,“谁想到那丫头她竟自是如此忘恩负义,大半月来竟自是夜夜化成厉鬼来向家母她纠缠索命,”他说,“怪道孔老夫子所言这世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古人诚不欺我也……”
“好啦,员外你稍安勿躁,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饮恨真人听了之后忍不住淡然笑笑,“这男女之事本自是世间第一等数不清道不明之事,”他说,“也不管是那雪梅和大少爷二人之间到底是谁先有心谁的了,”他说话间微微敛了一敛半绾青丝云鬓下一双黛青眉角,清澈眸光中瞬时泄露出几许让人胆战心惊的清冷戾气,“既是冤鬼,不问缘由,断无再留她在人间之理,”他说,“既是负屈含冤,也该到阴曹地府阎王殿上去辩个明白,岂有私自化作厉鬼纠缠生人之理,更何况,身为奴婢,被主人打死却又有什么冤的,即是坏了当奴婢的规矩,本就断无不被家法打死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