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藤下静悄悄的,肥嫩的枝叶,水绿水绿的繁盛攀爬在几根绿竹搭起的葡萄架上,现下还不是挂葡萄的季节,但是爬满绿竹架上的串串葡萄青藤交错成的小小绿叶凉亭,却是晌午过后最能遮挡天上万里无云之下那万丈炽烈阳光的地方,青藤葡萄架下,一张小小竹椅,竹椅上,一剪青丝半绾容颜清俊的青衫素影……
兴许是长年养尊处优的缘故,段云霆的身形虽然一般是男人中少有的坚韧挺拔而又轻盈如水,但是相较起饮恨来,还是微微显得轻柔荏弱一些,这自然是和他长年不曾离开竹椅下地走路有关,他的双腿青筋已经被人挑断,自七年前开始就无法再下地走路,派人挑断他双腿青筋的人是宝善王,世人眼中的他的亲生父皇,但是饮恨知道,他其实根本不是宝善王的亲生儿子,而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生兄长,这件事情想必在内宫之中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宫闺私密,十七年前,宝善王府内的颜婕妤怀胎十月产下一子,取名段云霆,因为是宝善王的第一个儿子,待宝善王登基为帝之后,就将他立为太子,但是仅仅是在立了太子半年之后,就以太子大逆不道,意图反叛为名将年仅十岁的他双腿青筋挑断之后押入冷宫之中软禁起来,只等到十八岁生日那天赐死。
他心中自是知道自己为何会被人无端诬陷意图反叛而被废入冷宫之中永世监押囚禁起来,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宝善王的亲生儿子,他的母妃颜婕妤因为自幼琵琶弹的很好,而时常被宝华帝召入宫中献艺,一次在寝宫之中侍奉了宝华帝一曲《长恨歌》后,宝华帝因为一时酒醉而强行临幸了她,颜婕妤回去王府之后并未敢将此事告知旁人,后来十月怀胎产子之时,云霆明明是足月婴儿,但是产婆收钱之后却一口向宝善王咬定孩子是七月早产,宝善王是何等聪明之人,稍加推敲查证就已明白一切,因为颜婕妤受孕那段时日,他正出使大宋未归,而这孩子的眉眼之间又着实和宝华帝有几分相像,但是为了日后篡权夺位的大计,他当日不动声色的顺势认下云霆,之后又在宝华帝身边的淑妃娘娘产子之后以孩子身上的清徽紫印是不祥之兆为名挑唆宝华帝将自己的亲生孩儿沉进澜沧江中,后来宝光王谋反,宝华帝重病禅位,宝善王因为宝华帝膝下无子而得以登基为帝,那时宝善王最为宠爱的颜婕妤已经溘然病逝,宫中一切能够有机会知悉云霆身世的人也早已一个一个的被他暗中收拾掉了,他本欲在少阳宫中寻个借口用鸩酒赐死云霆,但是毕竟是自己一生挚爱颜婕妤所生之子,又是在自己身边一手抚养了十年的孩子,心中着实是有些于心不忍,将他挑断双腿青筋关在冷宫之中本来也只是犹豫不决中的权宜之计,因为他现下膝下只有五个女儿,云霆他虽然不是自己亲生儿子,但是让他活到十八岁再死,总也是件无关大碍的事情……
……
“你终于来了,”段云霆在青藤葡萄架下淡然若水波澜不惊的轻轻蠢动蠢动眼睛,“怎么,看见皇兄现下这般落魄模样,心中觉得很好笑吗?”他淡然轻笑着抬头看着他问,“既然觉得好笑,日后当皇上了,政务繁忙之下,千万不要忘了按时派人来替皇兄扫扫院子,洗洗衣裳,”他说。
“怎么,你还打算一直在这里住下去,”饮恨的眼眸一瞬之间微微颤了一颤,心中一时间纷乱如麻的胡乱看着他问。
“换个地方也成,”段云霆一瞬之间涩然笑笑,“天牢里现在还有空着的囚室吗?”
“你倒是不笨,知道我待你的心思,本不会比三叔他好哪里去。”
“我比你大半岁有余,按照大理皇族立长不立幼的规矩,你这一生一世,注定不敢在太阳光下叫我一声皇兄。”
“我从没想过要救你出苦海,”他说,“不知为何,看见你还活着,我心里其实不舒服的很,”他的眼神看起来微微有些爽然,微微有些落寞,“我用乌血元珠治好你的双腿,你肯割掉自己的舌头一辈子老老实实的在宝善王府中替你那个名义上的父亲守灵吗?”他问。
“若只是在宝善王府中守灵,治不好这双腿又能如何?”
“好,城外悲华寺中的住持前日里刚刚圆寂,悲华寺是大理皇族的御用寺院,在那里当主持,每年的分例钱不比亲王公侯少。”
“身体肤发,受之父母,云霆幼年时虽然也曾在悲华寺中当过几年小和尚,但是却只因为是段氏皇族家规如此,不得不违心遵从,但是即是在悲华寺里当过几年小和尚,云霆也一般不是信佛之人,不会拿自己的头发来换自己的脑袋,”
“师父玄真道长现在正在峨嵋山上闭关清修,你跟着他,修道成仙,指日可待。”
“和尚,道士,罪臣,除此之外,我的下场就半点不能好些?”
“都十七岁了还这般任性,换做寻常百姓,十四岁成人,娶妻生子,十七岁只怕连孩子都有了。”
“你只比我小半岁,”
“成王败寇,现在我是皇帝,你是囚犯,我要让你去当什么,一张圣旨即可。”
“没有玉玺盖印的圣旨,你会接吗?”他问。
“玉玺,自然在它该在的地方,只是主人会时常换一换而已,”他微微笑笑,“其实你还是去峨嵋山上找师父去才好,”他说,“有师父护着,饮恨这一辈子都没机会杀你。”
“无情最是帝王家,你心软了?”
“哼,饮恨若是不心软,按照大理律法,本该让你去当太监才对,”他气急败坏之下恨恨看着他说,“谋逆者斩,诛连九族,凡宝善王九族亲眷,男的只能去当太监,女的只能被卖去青楼,幸而你现在还没娶妻生子,不然,皇宫里只会又多出一个小太监来。”
“好啊,自幼身在大宋,却对大理律法了如指掌,看来你想当这个大理皇帝的心思,已经不是一两天了,”
“我倒当真希望你确是宝善王的亲生儿子,”饮恨一念之间,忍不住深深叹口气说,“在这皇宫大内之中,最好处治的反而是仇人的儿子,最难处治的,反而是亲爹的儿子。”
……
恰在这时,只听见太极大殿之中一片鼓乐齐鸣,礼乐冲天……
……
“好气派的登基大典,”段云霆恍然之间忍不住寂然笑笑,“先皇尸骨未寒,这一班臣子竟然这般迫不及待的就要迎接新皇登基称帝的了。”
“怎么,嫉妒吗,不甘心吗?”他挑衅似的戏谑笑笑,“现在就将乌血元珠给你,”他说话间一脸不以为然的将乌血元珠逼出身外,伸手递给他说,“放在腿上别动,待我替你念念神咒就好了,”他说,“你要是能借乌血元珠的神力一巴掌将我拍死,这皇帝自然就该轮到你来当了。”
“乌血元珠这般神力无边的宝贝,你就这般放心交在我手里?”他问。
“无妨,这珠子本来也不是我的,”
“将我双腿治好,你不后悔?”
“不后悔,”
“当真?”
“当真,”
“话不要说的太满,不然反悔时很丢人现世的,”
“都混成这样了,你还凭什么跟我争这个皇位?”他冷冷警告他说,“你要是不愿意袭宝善王的封号,按规矩,只能依照庶民待遇划拨给你三百亩良田,五亩地大小宅院,而且,要交春秋两季税的。”
“布衣一生,也没什么不好。”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腿上的伤势好转之后,就去民部尚书那里领取房契地契好了,”他微微有些幸灾乐祸的谑笑着说,“我会要他划拨一块最好的良田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