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冰,27岁,再过两天就是她的28周岁生日,长得很秀气,可惜却是个瞎子。她并非一生下来就失明,当她还没瞎的时候,自幼在山里长大的她眼睛里有着现在联邦人很少具备的空灵气质。
十年前她在山里采药的时候,在雪地里第一次遇到了那个饿到奄奄一息的光头小和尚,小和尚哪怕饿到接近昏迷,手中还是死死得攥着一个紫金钵盂,怎么也不肯松手。
饿晕了?这可真够蠢的……
瘦瘦小小的夏冰怕他被野兽叼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拖回了家中,像以前对待受伤的小动物一样细心照顾这个出来化缘结果把自己活活饿晕的倒霉家伙。
过了几个时辰,小和尚终于醒来,冬日午后的阳光被窗户割成格子,打在了散发着阳光特有芬芳的床单上,他抬起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夏冰忙前忙后为他煮粥的样子。他挣扎着起床,向着夏冰宣了一声这个年代已经没有多少人听得懂的佛号:“阿弥陀佛,多谢女施主。”
女孩果然是不懂阿弥陀佛是什么意思的,笑了起来:“你说什么?‘我没头发’?我知道你没有头发,大概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病吧,放心啦,我不会歧视你的,我也有病。你只是没头发而已,我以后哪天估计东西都看不见啦。”
他有些无奈,这些年信佛的人越来越少,在联邦日新月异的科学力量面前,佛教能撑到现在还没有断了传承已经算是根基雄厚的表现了。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夏冰托着下巴盯着他看,眼眸中全是第一次见到同龄人的欣喜与好奇。
“阿弥……那个陀佛,贫僧法号不解。”
“啥意思?”
“我名字叫不解。”
少女惊奇了起来:“还有人姓不的?”
他有些无奈:“不解是我的法号。”
“法号是什么?能吃么?”
小和尚有些无奈,估计三言两语应该是没法跟这个有些天然呆的女生讲清楚什么叫法号了,他突然想起自己在进入少林之前还有个已经快要忘记的俗家名字,他想了想:“算了,你叫我张斜阳吧。”
“张斜阳?这名字好听,比不解好听,我就叫你张斜阳了。对了,你手上抓的是什么呀?金光闪闪的,看着挺值钱。”
“这是紫金钵盂,师傅给我的,可不能卖钱,不然师傅会打死我。”
“紫金钵盂?干什么用的?”
“化缘用的。”
“什么是化缘?”
“就是请与我佛门有缘之人给我布施食物。”
“哦,就是要饭咯……好可怜。”
“……”
开始小和尚是想养好力气就走的,没想到几次三番想要离开这里的时候那个叫夏冰的女孩总是会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让他留下,什么小羊羔要生啦,什么家里那个叫大黑的狗走丢啦,什么家里柴火不够用啦。
说起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对,一个自幼孤身一人在山里长大的女孩子能有什么大事?不过不管怎么说他的命都是这个叫夏冰的女孩救的,不然他就得饿死在这片荒山野岭里面,恩人有难,他怎么可以袖手旁观嘛。
后来他才知道大黑是被她主动赶出家的,柴火是被她故意乱糟蹋烧完的,至于羊羔要生了这种事情……怎么看没有任何经验的张斜阳留下来都是帮倒忙。
再后来啊,女孩绞尽脑汁也找不到让他留下的理由了,只能沉默着做了一大锅的素饼给他,让他留在路上吃。
小和尚回到少林寺后,发现自己整日茶不思饭不想,念经的时候脑海中全是夏冰的影子,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天看不到夏冰……他是真浑身难受!弄得师兄每次都要用经书砸自己脑袋,说你可真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
别的不知道,反正往日懒惰的不解下山传道的频率是越发勤快了。
如果有可能,不解愿意将这种的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山上住着师傅,山下住着夏冰,两边都很幸福。
希望的残忍之处在于,它从来不会让你如愿以偿,反倒会在你最沉湎于欢乐时光的时候狠狠给你一刀,让你在无尽的深渊中挣扎,直至死亡。黄昏中,不解怀里抱着几个路边摘来的新鲜果子往夏冰住的那个简陋小木屋方向走,却莫名的有些心悸。等他看到地上散乱的脚印时,察觉不对的不解丢掉怀里的果子慌张冲入那间破败小木屋中,看到的是夏冰衣衫不整的坐在地上,裙上沾满了血迹,那双以前灿若繁星的双眸已经变得暗淡无光,直到看到了他走进门来,她才终于想起了要哭。
不解紧紧抱住了她,给她擦眼泪,泪水却越擦越多。
不解将女孩安抚睡下后,沉默回到寺中,这一日,镇王祠中护法金刚手中那把降魔宝杵莫名消失。
还是这一日,燕京死了很多人。
……
……
当浑身是血的不解再次回到那个挂着“少林”牌匾的破落寺庙中时,却没能敲开往日那扇熟悉的大门。
师傅让小师弟从门内传了一句话:“不解,你连破我少林数条铁律,已经不能算是佛家弟子了,回吧。”
不解这次是真的不解了。回?回哪里啊!他自幼在少林长大,那对给了他“张斜阳”这个名字的狗男女可曾给过他一碗热饭,半口凉茶?他的家就是少林啊……联邦虽大,除了这儿,又哪里有他的容身之处?
他在少林的大门前跪了一天一夜,大门终于打开。
开门的是大师兄不空,他看了不解一眼,叹了口气。
“到镇王祠里来。”师傅的声音从内殿传来,声音中透着疲惫。
“不解师弟在外面跪了一天,还没吃饭呢,要不先让他吃点东西吧……”大师兄不空有些乞求看着方丈释闻,声音颤抖。
不解沉默以对,他不认为自己错了。该杀之人,为何不能杀?
少林人烟稀少,用来惩罚罪徒的镇王祠内更是显得十分空旷,往日因为舍不得灯油每逢大事才会被点燃的蜡烛今天根根点亮,将祠堂照得灯火通明。镇王祠的正中央供着一尊高达数米的护法金刚的金身佛像,只是这金刚佛像手中却少了什么,看着很空落。即使是这样,佛像也是气度森然,让人不禁想要顶礼跪拜,张斜阳的五个师兄弟一个不落全部到齐。
“跪下。”方丈释闻的声音苍老而又充满力量。
不解走到护法金刚的巨大金身面前,用力跪下,将头狠狠砸在青砖地板上。
大师兄不空见势不妙,在方丈师傅开口之前大声喝道:“师弟,虽然我少林近些年来日渐势微,但是门规戒律一天不曾松懈,师兄问你,你可知错?”
“师弟知错。”张斜阳深吸一口气,用力道。
“那罚你不用内力,受三百戒尺之刑,你可愿意?”不空继续道。
这里的戒尺,是指沾了盐水的毛刺竹板,三百尺下去,几个月内都下不了床。
“不解接受惩罚!”
“那好!大师兄今天就替师傅狠狠罚你!”不空说完,从佛案上拿下一把戒尺,朝着张斜阳劈头盖脸的狠狠拍去。
释闻挥手挡住了不空,说出了一句让不解浑身颤抖的话:“不用了,他没有资格受我少林戒规的约束。”
“师傅,不解师弟他杀的都是恶人!”不空大声辩解道。
“不解……”释闻对不空的辩解充耳不闻,来到张斜阳身前,将他慢慢搀起。
“师傅……”张斜阳用力昂首,声音开始哽咽,脸颊之上已是泪流满面。
“虽然少林日渐势微,不复当年之辉煌,但是不管香火旺盛与否,一颗佛心都不能丢失。你先是偷走我少林至宝金刚降魔杵,后来更是犯下杀孽,铸成滔天大错,这是入魔之相。按照祠堂戒律,今日起,你被逐出佛门,不再是我少林弟子。”
“师傅……”不解再次轰然跪倒在地,膝盖下面的青砖都被生生跪出了两道裂缝,青砖上不停有大滴的泪水砸中,溅开。
不空同样跪在他师弟身边,眼眶已是通红。
“师傅!”几个师兄弟也跪了下来。
“当年,不解的名字是我亲自为你所取,今日由我亲自收回……以后,你还是叫张斜阳吧。”
“是……师傅,这是护寺宝杵,还给您。”
“这东西沾了血,我嫌脏,你留着吧。但是你得当着佛祖的面立下誓言,此生绝不用此宝杵擅杀一人,否则……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天涯海角,必当亲自出山清理门户。”
“是……弟子……弟子发誓。”泪水已经连成了线。
“走吧!”释闻长长叹了一口气,离开了镇王祠,走向自己那间小小的禅院。
他走路的时候身子有些佝偻,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张斜阳双手爬着转过身,对着释闻离去的方向“咚咚咚”连磕了十六个响头,每一年的恩重如山,就是一次肉与砖的撞击。
头破血流。
“师父!这么多年承蒙你照顾,不管是少林的不解,还是以后的张斜阳,此恩,永世不忘。”张斜阳哭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