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啥时候能带我去看看你说的滴血金棺?”我用双手托着下巴,双眼之中透露着孩子独有的对一切事物都充满好奇的神色看向爷爷,丝毫没有一丝听到棺材时应有的恐惧。
爷爷用他壮实的手掌摸了摸我的头,淡淡一笑,并没有回答我的提问,眼睛却是遥遥的注视着远方。可我却是能隐隐察觉到他慈祥的笑容中似乎隐藏着些什么。只是那时的我年龄还太小,根本不会去想爷爷的笑容中到底隐藏着什么,孩子的心性只是催促着我缠着爷爷答应我的要求。
直到多年以后,我才明白爷爷的笑容中隐藏的是一丝无奈和一缕悲哀。半晌之后,爷爷才收回注视远方的目光,厚实的手掌在我脑瓜上轻轻一拍,催促一声:“狗娃子,时候不早了,还有半边山没有巡哩。”
巡山,这是爷爷眼中的工作。在我的记忆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每天天刚亮就被爷爷从炕头提起,睡眼惺忪的跟在爷爷的身后,深一步浅一步的向着屋后的大山缓缓而去。
我不知道爷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巡山的,也不知道那个在我眼中的荒山野岭几乎无人问津的山有什么地方值得爷爷这么风雨无阻的巡视。只知道从我记事起,爷爷带着我已然在这山里巡视了十五个年头。
十五年,我从一个流着鼻涕的娃子巡成了一个半大小子,爷爷把斑白的头发巡成了满头白发。
“狗娃子,怎么,走不动哩?”爷爷一挥手中的砍刀,顺势砍断挡在身前的枯枝杂草,转头看向远远落在后边围着一颗松树仰头逗弄头顶一只松狍子的我问道。
“爷,你看这松狍子,也不知道害怕人”我一边逗弄着头顶的松狍子,一边向着爷爷喊着,还偷空向着爷爷挥挥手臂,示意爷爷也过来看看。
松狍子,那是我们山里人的土叫法,按城里的叫法,大概应该是叫做松鼠吧。这些洋叫法,其实我是不知道的,生在山村,长在山村,跟着爷爷巡山十五年,甚至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所知道的、所明白的,都是和爷爷巡山的时候爷爷给我讲的一个个的故事。
“狗娃子,莫要耽搁,你忘了爷跟你说过的话了?巡山莫伸手、巡山莫抬头...”爷爷看着我仰头伸手的站在树下,慈爱的脸上却是也浮上一丝严肃,嘴里低沉的对我强调起了巡山禁忌。
虽然爷爷的告诫遥遥响起,可对我来说,这样的告诫就好比日出日落一般的平常。跟着爷爷巡了十几年的山,这样的告诫也不知道每天要从爷爷的嘴里说出多少遍。我心里根本没把爷爷的话当回事,依旧催促着爷爷赶快过来。
爷爷对我的要求几乎没有拒绝过,他心疼孙子。我虽然年龄不大,但我知道这点。我不知道爹娘是谁,打记事起,爷爷就是我最亲的人。
“狗娃子,你这个狗娃子啊!”爷爷一声叹息,有些无奈的向着我所在的地方折身而回,手里的砍刀顺势别在腰间的腰带之上,又把别在腰带之上的烟锅子抖了出来。硕大的烟斗在烟袋里挖了几下,左手拇指在烟斗上一抹,那装满烟丝的烟斗竟然就忽的蹿起一股火苗。
咂吧着烟锅子的爷爷不紧不慢的折身回来,那种沉稳和厚重,就像他脚下的大山般波澜不惊。
“狗娃子,爷爷给你说过,这山里啊...”
一瞬间,原本借着我的瞎闹而抽口烟的爷爷那原本波澜不惊的的脸上一片惨白,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画面一般。三步两步的跑到我的身边,用手一搬我的肩膀。
就在我的身子被爷爷纠正的那一刻,即使是爷爷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躺在邻村老疙瘩家的炕上的。老疙瘩是他们村里的老杆子,一辈子神神叨叨的鼓弄些神鬼之事,也没娶媳妇,据他自己说,不是不想娶,是不能娶也不敢娶。
我不明白爷爷和老疙瘩是怎么认识的,一个自觉自愿的巡山人、一个闭口开口都是天机的老杆子,这两个人怎么就拉扯到了一起,而且还兄弟相称。
我一醒来,守在外面的老疙瘩就好像知道一样,不阴不阳的声音就飘飘忽忽的随即响起:狗娃子,你醒了吧,醒了就不要在炕上待着了,出来陪陪我老疙瘩,以后啊,你就要跟着我过了。
这声音一起,原本我还在炕上迷迷糊糊的不想动弹的身子像是被电了一下,立时就从炕上弹了起来。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那不阴不阳的最后一句。
“你说啥?啥叫以后就要跟着你过了?”老疙瘩喊爷爷二哥,按理我是要叫他爷爷的,可老疙瘩也不知哪根筋不对,非不要我喊他爷爷,说是别人喊得,我喊,他要折寿。说这话的时候,爷爷也在边上,可爷爷也是少有的没出声,脸色阴沉似水。
他们两个这一闹,我是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我爷疼我是疼我,但家法也严的很,平时在村里要是知道我不按辈分喊人,火气立马就上来了,蒲扇大的巴掌肯定会在我的屁股上扇上两下。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老疙瘩那不阴不阳的声音就及时的响起来了:“二哥,就让狗娃子喊我老疙瘩吧,甭管这是真名还是外号,叫出来了,他就是我,我就是他。老杆子行里,还在乎名字?”
听到这,爷爷的脸色渐渐地也是缓和了不少,看了一眼老疙瘩,这才对我一点头,用他低沉的声音说道:狗娃子,听到了?
就这样,我从没喊过老疙瘩爷爷。没了辈分的约束,我和老疙瘩说起话来,也就少了几分拘谨。
我冲出房门,一眼就看见盘膝坐在院子中间一个石磨盘上的老疙瘩,磨盘臂上没有套牲口,可坐在上边的老疙瘩却是随着磨盘,缓缓地转动着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