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道:“银行要是面临倒闭,经理肯定会想出退路的。不知道,那家银行是不是他私有的?”
春霖道:“那是一家私人银行。那座四层的大楼也是他家里的资产!”
长安道:“这就好办了。那经理要是没办法赔偿我们曹家的损失,就让他把那所洋楼变卖了!”
春霖道:“肯定有很多人都在打那座洋楼的主意!在这个关键时候,陆懋琦千万不能插手!否则,我们很多人的想法都会落空了!一切就等着明天了!今晚,妈肯定又睡不好觉了!”
那晚,曹太太果然一夜没睡。她悄悄的去了书房里,呆坐在曹先生以前经常坐的那把木椅上,翻看着曹先生在世时候的照片。她的手指微微的颤抖着,缓缓的翻着那些发黄的老照片。
当她翻到当年的那张结婚照片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眼眶里涌出的泪水。她呜呜咽咽的哭了几声,对着相片里的老公哭诉道:“你偏偏走了,撂下我一个人收拾现在的烂摊子!我么曹家存在银行里的钱……不知道能不能兑出来了!你在天之灵,难道眼睁睁的瞅着我被逼上绝路吗!我们曹家真的要一蹶不振了吗?”
那只绿罩子的小台灯发出了昏黄的光。小圆灯泡像是一只眼睛,正默默的看着伤心欲绝的曹太太。她哭够了,缓缓的站起身。那只黑漆木椅发出了“吱呀”一声响。她走出了那间空寂的书房,掩上了沉重的棕漆刻花木门。她忘记关掉那只小台灯了。昏黄的光芒拂扫着影集里的那张结婚照片。照片里的两个喜气洋洋的人物也变得模糊了。
刚才,曹太太觉得,自己的魂魄已经落在了那张泛黄的照片里。她正捏着男人的手,一刻都不肯松开。她心里的孤单逼着她产生了幻觉。她巴不得眼前的困状都是幻觉,好比一场凄苦的梦。梦境醒来,一切都会回归平静。
翌日清晨,曹太太和春霖夫妇及早动身了。那时候,天还没有亮。黑漆漆的天幕上,星辰迷离。那轮月亮像是融化了,周遭泛着一圈凄迷的光。长安看着车窗外的那轮即将沉没的月亮,心里五味陈杂。曹太太一声不吭的坐在长安的身侧。她没有看到车窗外的那轮惨淡的月亮,盯着前车窗发呆。
汽车来到那家大银行的后门。曹太太和春霖夫妇下了汽车。三个人看到,银行所有楼层的窗户里都发着亮光。银行里的大小职员们肯定都连夜加班,做最后的挣扎。曹太太哆嗦着手指,摁响了门铃。有门房出来了。曹太太告诉门房,她昨晚和经理约好了。
三个人走进了银行,发现里面已经乱七八糟的了。大小职员们都怨声载道,议论纷纷。在经理办公室里,曹家三口见到了总经理。那时候,他正在办公室里来回的踱步。他看到曹太太进来了,急忙迎了上去,叹息道:“我真的没想到……事情竟然闹到了这个样子。都是大帅府的人闹得,搞得通货膨胀,钞票都不值钱了!我们这家银行……以前一直是上海滩上鼎鼎大名的私人银行……如今竟然要面临破产了!”
曹太太责怪道:“蒋经理,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们呢?我们曹家和你都是老相识了!你竟然还一直瞒着我们!”
蒋经理道:“曹太太,在没有最后破产之前,我不敢惊动各位老主顾们。当时,我还想着,我们银行能躲过这一劫呢!可谁能想到,我们竟然支持不住了!”
曹太太道:“我们的存款都要兑换成金条!要是能兑换成美元也行!”
蒋经理道:“曹太太,昨晚上,我亲自查了你们的存款。我估摸着,我们只能兑换百分之六十的存款。剩下的百分之四十实在无能无力了!因为,我们还要考虑其它大主顾们呢!”
曹太太听到这话,吓得目瞪口呆,道:“这怎么可能呢?我不信!你不要在我跟前耍花招!我不管,我非要把所有的存款连带利息都兑换出来!要不然,你们就把这座大楼拍卖掉!”
蒋经理愁眉苦脸的道:“曹太太,我真的没有办法了。这座大楼已经提交给拍卖公司了!”
春霖道:“那先把百分之六十的存款兑换出来。现在就兑换!我们等不及了!”
长安接口道:“对!你现在就去办!我们实在等不及了!”
蒋经理立即给下面的职员打了电话。曹太太坐在了沙发上,一直在发呆。蒋经理拿来了银行的金条储备记录,交给了曹太太。曹太太看到,银行的金条真的已经很紧张了。她知道,蒋经理没有撒谎。他也实在没有办法了!她叹息道:“真的是一蹶不振了!”
蒋经理红着眼圈道:“都怪先前大帅!他从我们银行贷了巨额款项,全都投入战乱了。如今,他溜了,撂下了这么个烂摊子!”
曹太太恨道:“真是个畜生!之前,他还从我们曹家商号里抢走了好几件古董!”
蒋经理道:“我想,这座大楼要是能拍卖出去,我们还有能力补偿剩下百分之四十的损失!可我压根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人能买下这座洋楼!要是卖不出去,我只好去跳黄浦江了!”
曹太太痛苦的闭上了眼睛,道:“你真把我们曹家坑苦了!这可是百分之四十的损失啊!”
蒋经理道:“我先给您写个欠条吧。等我将来缓过来,我肯定会赔偿您的。对其余的大主顾们,我也只能这么做了!”
春霖和长安走出了办公室。俩人站在三楼的围栏前,看着下面的情形。那些职员们即将失业,都哭爹喊娘的。春霖道:“这只是开始。从今天起,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失业呢!”
长安悲凉的道:“都是战乱惹的祸。”
廊柱的喇叭里播放着广播。有播音员播报着最新的新闻。长安和春霖听到日军攻占东北的消息,都大惊失色了。春霖道:“怪不得东北那头不来人了呢!早先,我们只是听说那里有战乱。可谁能想到,东北竟然已经被日军霸占了!这简直太可恨了!”
长安道:“我们彻底不要指望哈尔滨的生意了。我猜,那个会长肯定已经不在哈尔滨了。如今,我们赶快把家里的东西都卖到香港吧。要是再迟一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我的心里真的很害怕!赵沐阳还在巴黎,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我料想着,玻璃工艺生意也不会有起色了!”
春霖道:“你先不要着急!眼下,我们怎么想办法弄到剩下的百分之四十的存款吧!”
长安道:“我们已经有很大的损失了!这些年的利息竟然一分都要不回来了!我眼瞅着,我们就算把经理逼死,也逼不出剩下的钱了!”
话音刚落,银行门口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咆哮和喊叫声。有人狂喊着:“开门!开门!还我们的钱!我们要把钱取出来!”
那两扇大门已经被反锁死了。春霖道:“已经乱套了!这里彻底的完蛋了!等会儿,我们拿上金条,赶快离开这里!”
长安听着外面的咆哮和谩骂声,道:“真吓人!”说完,便拉着春霖的手回到了办公室里。她催促着蒋经理赶快兑换金条。曹太太问道:“外面怎么了?”
春霖道:“顾客们正围在银行的大门口,已经乱套了!”
蒋经理冲出了办公室,来到了楼下,招呼着职员们,一定要挡住外面的人群。职员们即将面临失业,哪里还听蒋经理的话呢。在场的所有职员们都干干的坐着,没有一个人啃声。蒋经理急的团团乱转,连寻死的心都有了!
这时候,经理秘书拎着皮箱走进了办公室,对曹太太道:“你们曹家的金条都在这里!”说完,便匆匆的出去了。他来到了楼下,和蒋经理忙乱着。
曹太太和春霖打开了皮箱,清点了里面的金条数目。果然,按照现在的市价,这些金条的价值相当于百分之六十多的存款金额。曹太太立即吩咐道:“我们快走!这里已经乱套了!春霖!你把皮箱锁好,千万不能让人抢走了!外面的人都疯了!”
春霖锁好皮箱,把皮箱扛在了肩头,喊道:“我走在前面,你们跟在后面!”说完,便匆匆的朝着楼梯的方向跑去了。长安牵着曹太太的手,一路追赶着春霖。
三人来到了楼下,准备朝着银行后门跑去。可是,银行后门竟然被人从外面撞开了。人群像是潮水似的冲了进来。银行里顿时大乱了。春霖立即喊道:“从前门走!我跳窗户出去!”
他跑到了前门旁边的一处窗户前,可发现窗外已经有人试着爬窗户了!
“哐啷”一声,窗户玻璃被打碎了。有人踹开了木窗,从外面爬了进来。
春霖用身体护住长安和母亲,喊道:“你们拉紧我的衣服,跟好我!”
此时,从外面冲进来的那个人来到了门口,打开了大门。门外的人群像是潮水一样的冲了进来。春霖,长安,曹太太被人群推搡着。春霖大喊道:“小心!小心呀!”说完,便扛着皮箱拼命的往门外挤。
可是,庞大的人群拼命的往里面冲。春霖压根就没办法抵挡住那股强烈的人流,好半天都挪不动步子。曹太太被挤的大喊大叫的。可是,银行里早已经是喊声一片了,春霖压根就听不到母亲的喊叫了。长安拼命的朝着春霖的方向走去。她每向前走一步,都会使出全身的力气,简直是举步维艰。
她喊道:“春霖!春霖!”
春霖回过声,看着不远处的长安。可是,他压根就没办法过去。他的眼前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他的身体一次次的被人群推搡着,挤压着,冲撞着。这时候,长安被迎面跑来的一个男人撞倒了。她跌坐在了地上,觉得晕头转向的。春霖喊叫道:“长安……长安……长安……小心!”
长安的眼前满是快速奔跑的脚步。她试着站起身,可怎么也站不起来。人群冲撞着她的身体,让她的身体一次次的失去重心。春霖扛着那只沉甸甸的大皮箱,咬紧牙齿,随着人群跑到了长安的跟前。他一把拉起长安,喊道:“你没事吧!没事吧!”
长安道:“我没事!妈不见了!”
春霖四顾环望着,哪里能见到母亲的身影呢。曹太太已经被人群挤到了大厅的墙跟前。她气喘吁吁的扶着花架子,眼瞅着眼前的局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春霖和长安狂喊了一阵,终于发现了躲在角落里的母亲。
俩人挤了过去,喊道:“妈!你没事吧!”
曹太太回过神,喊道:“乱了……乱了……彻底的乱套了!我们快走吧!”说完,便一把扶住了春霖和长安的胳膊,没命的往大门外面跑。春霖一手扶着皮箱,一手搀扶着母亲。三个人跑到了大门口,眼瞅着就要出门了。可是,一个中年女人看到了春霖肩膀上扛着的大皮箱,狂喊道:“他有钱!他有钱!快看!”
人群听到了她的咋呼声,都纷纷的打量着春霖。他们立即明白了什么,纷纷喊道:“抓住他!抓住他!别让他跑了!他拿到钱了!”说完,便纷纷的朝着春霖的身前跑去了。
曹太太急忙推搡着春霖往前跑,狂喊道:“你快爬!你快跑!别管我啦!”说完,便松开了春霖的手。
长安眼瞅着失控的人群,灵机一动,大喊道:“皮箱里有炸弹!皮箱里有炸弹!大家快跑呀!”
她的这一声凄厉的喊叫顿时让奔涌而来的人群停住了。曹太太也跟着大喊了起来:“炸弹!炸弹!大家都别过去!要出人命啦!要出人命啦!”
受惊的人们吓得四散而逃。女人们拼命的喊叫起来。春霖趁着混乱,早已经跑到了自己的汽车跟前。小厮跑了过来,帮着春霖抬着大皮箱。春霖把大皮箱放在了汽车座椅上。他回转身,朝着银行的大门口喊道:“长安……长安……”
长安和曹太太匆匆的跑下台阶,来到了汽车跟前。此时,曹太太已经喘息的不成样子了。春霖立即拉开车门,扶着母亲坐了进去。长安和他立即钻进车里,催促着小厮赶快开车。
汽车终于回到了曹公馆门口。曹太太的哮喘病发作了,胸闷气短,不停的咳嗽着。春霖要小厮把大皮箱抬进了公馆里。他立即招呼着张妈给医院打电话。
曹太太被扶进了房里。她倚靠在床头上,大口的喘息着。长安不停的给她按摩着胸口。春霖急的团团乱转。等到医生赶来的时候,曹太太已经出现了窒息的症状。医生立即给她注射了肾上腺素!曹太太缓了过来!
医生要求病人立即住院治疗。曹太太被抬上了救护车。春霖要长安看家,他送母亲去了附近的那家教会医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