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太太道：“有些时候，我都在想，怎么想办法除掉许凝萃这个贱人。她简直是我们曹家的大麻烦。自从我们遇到她，我们家里出了多少事了！一大半都是由她引起的！”说到这里，便恨得咬牙切齿。

长安道：“我们不要再招惹麻烦了。我们要是弄不好，反过来会被她赖上的。到那时候，她又要得寸进尺了。如今，我们只能把她当成是空气吧！我想，她也不敢轻易来我们家里了！”

曹太太叹息道：“真是家门不幸。如今，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和春霖还是照旧过日子吧！”说完，便低着头上楼了。

长安独自在楼下的客厅里坐了一会儿。她的心里很烦闷，便起身上楼了。她回到了房里，坐在了钢琴前面，想着能弹琴疏解心里的难过。可是，她刚弹了几下，便掩上了琴盖。她起身走到了窗前，推开了半面棕漆刻花木窗。凄迷的夜幕之上，显出了一轮偏月。那轮偏月发着朦胧的光，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一样。

长安望着那轮偏月，回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心里真的觉得十分的悲怆。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打击，她觉得自己仿佛经历了一场硝烟弥散的战争。在悲壮凄凉的号角声里，她独自单枪匹马，在漫漫的荒漠之中驰骋疆场。最后，她虽然取得了胜利，可毕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曹家所有人都知道了她的隐秘。虽然，大家都很同情她，可是，她生来就不是一个喜欢被别人同情的女人。她天生的那副要强和倔强不屈容不得任何人的同情和悲悯。

那晚，她彻夜未眠，在床上辗转反侧。她下定决心要收拾许凝萃。

凝萃回到住处以后，立即掩上了房门。她回想着自己做的一切，简直觉得很荒诞。本来，她打算利用春霖的病要挟曹家。可谁能想到，她的目的没有得逞。姚长安反而利用这件事情给自己竖了一道伟岸的贞节牌坊。她的深明大义反而愈发得到了曹家众人的敬佩。

凝萃想到这里，恨得咬牙切齿。她把手里拎着的提包摔到了沙发上，自己气闷的站在窗户跟前。楼下传来了稀里哗啦的麻将声。那一阵阵嘈杂的声响引得凝萃心烦意乱的。她推开了窗户，呼吸着夜晚寒凉的空气。外面湿冷的空气很快就把她冻得浑身发抖了。可是，她照旧没有关上窗户，像是中了定身法一样，傻愣愣的站在那里。

突然间，外面传来了笃笃笃的敲门声。凝萃回过身，僵着身子走到了房门口。她问道：“谁呀？”

楼下太太的声音传来了，道：“许小姐，我给你送喜糖来了。”

凝萃撇着嘴，厌恶的拉开了房门。楼下的胖太太的手里端着一盘子喜糖花生蜜饯，笑道：“许小姐，我女儿今天定亲。我给你送来一些喜糖。你要喜欢打麻将，不如跟着我下去，和我们一起玩。”

凝萃接过了那盘子喜糖，道：“我出去了一天，觉得身上有些累了，改天再下去打麻将吧。恭喜你家千金！”

胖太太笑道：“那许小姐歇着吧。我先下去了。”说完，便哼唱着流行歌曲，喜气洋洋的下楼了。

凝萃掩上了房门，把一盘子的喜糖花生蜜饯都丢在了垃圾桶里。她心烦意燥的走到了写字台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摸出了一只红包。她从钱包里捏出几张钱，塞进了红包里，准备明早送给许太太。她不能白白的欠人情。这一点，凝萃一直做得很豪爽。

过了两天。

长安和曹太太正准备去家里的商号，偏偏小厮送进来一封电报。长安接过了电报，仔细的看了看。她对曹太太笑道：“春霖和管家已经买到返程的飞机票了。明天中午，俩人就能回来了。那六件古董都已经卖掉了。”

曹太太接过了电报，仔细的看了看，笑道：“还是春霖能干。当然，有张成在他的身边，他肯定不会吃亏的。”

长安道：“我们现在就去商号里，把下一批古董找出来。春霖回来休息五天，会紧赶着返回香港的。在过年前，我们把家里囤积的古董都卖出去吧！”

曹太太道：“我的心里有数。这会儿，我们就去吧。”说着，便要小厮准备汽车。

俩人坐车去了家里的商号。汽车路过大帅府的时候，曹太太和长安看到大帅府门口人群熙攘。俩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曹太太叫小厮停下汽车。她摇下了车窗，仔细的听着外面的议论声。原来，陆懋琦下了一道命令，要求上海滩的各大商贾捐款、补充军需。这道命令一下，各大商贾们都忿忿不平。于是，很多人便聚集在了这里，表示着极大的愤慨。

曹太太和长安听到这个消息，都觉得陆懋琦实在太不讲理了。曹太太道：“他真是无法无天。之前的那个大帅不敢搜刮民脂民膏。如今，这个畜生竟然打起了上海滩商贾们的主意！”

长安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吧。我猜，我们家里的商号肯定也收到了通知。”

曹太太冷笑道：“陆懋琦忘了谁，也不会忘了我们曹家的！”说着，便催促着小厮发动了汽车。

当俩人赶到商号的时候，看到伙计们正议论纷纷的。众人看到曹太太和长安下了汽车，都紧赶着围了上来。原来，早起的时候，伙计们就得到了大帅府送来的通知。刚才，有人给公馆里打去了电话。张妈说，太太和大少奶奶已经出门了。

这会儿，曹太太从一个伙计的手里接过了那张告示，和长安仔细的看了一遍。她不由得冷笑道：“真荒唐！我们就等着看热闹吧！上海滩的各大商贾们肯定会联合起来，一起对付那个混账的！”

长安道：“我倒是觉得，陆懋琦这么做，简直是自寻死路。本来，很多人都对他抱有很大的成见。他偏偏还不消停，想出了这个办法！我们就等着看戏吧！”说着，便和婆婆走进了商号里。

这几天，长安每天都会来这里，督促着伙计们打扫。所以，这会儿，曹太太看到里面一尘不染，心里觉得十分的喜欢。她笑道：“我住院的那几天，多亏了你照应着这里。”

长安道：“我们虽然停业了几天，可里面的规矩照常。等管家回来的时候，他的心里肯定也觉得很舒爽的。”

曹太太道：“我还忘记告诉你。我住院的那几天里，翠喜去看过我了。”

长安笑问道：“她是不是打算和赵灵芝结婚了呢？”

曹太太笑道：“她已经彻底的想明白了！我眼瞅着她现在的模样，心里也很喜欢。说起当初跳黄浦江的事儿，她简直觉得自己很傻很糊涂。如今，我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了。那丫头毕竟是个有福气的，遇见了赵灵芝那种踏实的男人。从此以后，俩人就过着舒心的日子吧。”

长安道：“我放心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要不是春曦亲自去劝她，我们真的没有办法让她想明白。”

曹太太道：“本来，我一直打算让翠喜给春曦做姨太太的。可我费尽心血，还是没有办法成全俩人的花好月圆。所以，俩人压根就没有夫妻的缘分。”说着，便引着长安来到了地下室门口。

长安随身带着钥匙。她掏出钥匙，递给了曹太太。曹太太叫伙计打开了铁门，引着长安进去了。她已经草拟了一份单子，又挑出了六件压箱子底的古董。她和长安眼瞅着伙计把古董装进了皮箱里。曹太太亲自锁好了铁门，把钥匙交换给了长安，道：“再把这六件东西卖出去，我就彻底的没有心事了。剩下的那些古董都不是太值钱了！”说着，便引着长安和伙计回到了上面。曹太太叫伙计放下皮箱，打发他去干杂活了。

长安道：“账本都在我房里呢。这几天，我仔细的看了看账本，真的发现里面有些漏洞。当然，要是不仔细看，压根就看不出来。”

曹太太道：“你也发现了！这里面肯定是张成弄得手脚。我们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他肯定要捞到一些好处的。”

长安道：“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他毕竟给我们曹家效力了这么多年。他仗着自己的老资历，从中揩油也是难免的。况且，他捞到的好处也就那么一丁点儿，于我们也没有太大的损失！我和春霖都心知肚明，绝不会在管家的跟前提起。”

曹太太点了点头，道：“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想，他的年纪毕竟大了。将来，我们肯定不会再用他了！”

长安道：“现在，我们还要靠着他。要不是有他在，我真的不放心春霖一个人去香港做生意。”

曹太太道：“等我们把家里剩下的那些古董处理掉，我就让他回去养老了。当然，我也不会亏待了他的！”

长安道：“眼下，我们又遇见了麻烦。虽说，上海滩的各大商贾们会联合起来，一起对付陆懋琦。可我们都眼明心亮，单凭我们这些人的力量是很难和陆懋琦抗衡的。他的手里有兵。子弹可是不长眼睛的！所以，我们还是尽快的想办法吧。”

曹太太引着长安来到了二楼的小会客室里。她走到了窗前，看着外面的街景，道：“难不成……我们曹家真要离开这上海滩不成？”

长安劝慰道：“这不过是缓兵之计而已。如今，上海滩的局面日渐混乱，将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日本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攻占了东北，肯定会继续霸占别的地方的！”

曹太太道：“依照我的意思，我们先不必动，先观察着这里的局面。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我们再想办法离开这里吧。”

长安点了点头，道：“就照妈的意思办吧！”

曹太太道：“你上次提起……你准备做玻璃工艺生意……我眼瞅着，现在什么生意都不好做了！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再朝着做生意的路上想了！”

长安道：“香港那头的生意市场还很景气。真要是能做成玻璃工艺生意，我打算去香港试一试。”

曹太太道：“随你吧。你既然有这样的打算，我肯定会支持你的！”

长安琢磨着曹太太话里的意思。之前，她一直很反对长安去做玻璃工艺生意。可刚才，她竟然又明确的表示支持长安做玻璃工艺生意了。她的前后矛盾的想法实在诡异。长安想到，曹太太肯定觉得曹家对不住长安，所以才会答应长安做玻璃工艺的生意的。

长安想到这里，没有说破。曹太太既然答应了，她心里的担心便荡然无存了。从此以后，她和春霖就不必躲躲闪闪的，完全可以正大光明的做玻璃工艺生意了。当然，她的心里也涌出了感慨。这毕竟是通过牺牲她的自尊换来的！

曹家上下都知道了她和春霖的秘密，这样的一种伤害简直牺牲了她的自尊。可是，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所以只能咬牙切齿的忍耐。除此以外，她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她当即发誓，一定要把玻璃生意做起来！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自己！

下午的时候，曹太太和长安刚回到公馆，春曦就开车过去了。曹太太问道：“你来了，路上肯定路过大帅府了。”

春曦道：“陆懋琦的告示都已经登在报纸上了。刚才来的路上，我眼瞅着大帅府门口围着好些人，大家的情绪都很激动。”

曹太太道：“我们商号里也收到了告示。如今，上海滩已经乱套了。我们先不要吭声，看那些商贾们都有什么样的反应吧！”

春曦道：“我料想着，陆懋琦肯定不敢光天化日的来抢吧！”

曹太太担忧的道：“他可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所以，春霖回来以后，我会让他把家里的东西带到香港去。我们先在香港买下一套花园洋房……将来，我们要是实在没办法了，就只能暂时去香港躲避风头了！”

春曦听到这话，眼睛一亮，道：“妈既然有这样的打算，就赶快吩咐大哥去办吧。其实，我也有这样的打算，准备在香港买一套房子。当然，我没有那么多钱，只能买一处小房子。”

曹太太听出了春曦话里的意思，冷笑道：“我早就说过了，我决不答应苏细烟进我们曹家半步的！不管是在上海还是在香港，她永远不能进我们曹家的大门！”

春曦道：“妈想到哪里了。我不过是说一说。”说完，便沉默不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