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萃道：“我当然知道你家里的情况。说起来，我当初是蛮同情你的！我一直觉得，你在曹家没有地位，从小到大肯定受了很多的委屈。当然，你这头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你从小实在是太淘气了！所以，你不招你爸妈的喜欢。当然，你妈也实在太偏心了！只怪春霖和长安太强势了！”
春曦听完凝萃的话，心里热乎乎的，好像注入了温泉似的。他说道：“还是你懂我的苦楚。”顿了顿，问道：“你怎么会突然间同情我呢？以前，你总是恨我的！”
凝萃道：“我们还是找个地方说话吧。我们俩人难得能遇见，并且都是单身……”说完，便朝着大剧院深处走去了。
春曦记得，大剧院的天台上有一个花园，那里有一家露天咖啡馆。果然，凝萃引着春曦来到了楼顶的露天花园里。那时候，正值午后，几乎没有客人们。一个身穿黑色马甲的男服务生正在柜台后面看小说，看的是张恨水的《京华烟云》。他手里捧着的小说书已经翻了大半。他很投入的看着。
春曦道：“服务生，来两杯咖啡，外加一碟子新鲜水果。”
那服务生抬起头，看了看春曦和凝萃，笑道：“请坐吧！随便坐！我很长时间都没见到曹先生了！曹先生最近在哪里发财呢？”
春曦仔细的看了看那个服务生，认出了他。之前，他每次来大剧院消遣的时候，总能遇到这位服务生。他急忙笑道：“我认出来了！以前，你在下面的剧院里做事。”
服务生道：“那里的事情太多了。那些客人们一个个都像大爷似的，实在不好伺候。所以，我换到这里了！”
春曦笑了笑，和凝萃走到了一处靠着围栏的雅座前。服务生看着凝萃的背影，觉得有些眼熟，可又想不起来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以前，他总是见到春曦和细烟俩人前来消遣。这会儿，他觉得，春曦竟然又认识了别的女人。他不由得低下头，冷笑了几声，随即又缓缓的摇了摇头。
春曦和凝萃坐在了雅座的沙发上。凝萃侧头看着围栏外面的风景，简直看得出神了。从那个位置上望下去，她可以看到上海滩的大街小巷，当然也能看到远处浪奔浪流的黄浦江。
春曦看着凝萃的眸光，也不由得把头转了过去，看着远处的风景。服务生端来了两杯热咖啡，还有一碟子新鲜水果。他仔细的朝着凝萃的脸上看了看，终于想起来凝萃是谁了！他以前在报纸上看到过她的照片！那时候，她还站在岗村小野的身边！
此时，凝萃回过身，引着那服务生火辣辣的眸光，急忙又把头转向了一旁。等服务生走了以后，她抱怨道：“真讨厌！盯着人看！我有什么好看的！”
春曦道：“别搭理他！那个人很烦人！以前，我和细烟出来的时候，他总喜欢缠着我们讨小费！”
凝萃道：“都是岗村小野坑了我！我走到哪里，都能被人认出来！真烦人！我本来打算离开上海滩的，可有消息说，鬼子们马上就要攻占香港了！所以，我也不打算去香港了！”
春曦本来以为凝萃会继续刚才的话题，评论着他在曹家的地位呢。可这会儿，她竟然说起了香港的事情。他不由得说道：“你还是别去香港了！我真的很后悔去香港安家！等鬼子们攻占了香港，我们的日子又不安生了！到时候，我想，我们还得搬回来！”
凝萃冷笑道：“你干脆直说吧，何必绕了这么大的一圈呢！你放心，我即便去了香港，也不会给你添乱的！我又不是不晓得苏细烟的厉害！其实，我也是为了你好！”
春曦笑问道：“为什么呢？为了我好？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凝萃道：“我的心里还惦记着以前的事情，所以，不想继续给你招惹麻烦了！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我的心早就累了！人活着，何必折腾自己呢！我要是早点儿开悟，也不会制造以前的那些事情了！说起香港！你的心里肯定想起了那件事情。我故意栽赃陷害你……”
春曦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其实，我现在想来，你当时那么做，是因为深深的爱着我的！”一个女人为我费尽心机，实在是我的荣幸。”
凝萃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能这么想，我就心安了。否则，我真觉得这辈子对不起你呢！”顿了顿，道：“翠喜死了！”
春曦叹息道：“战争让太多的人结束了生命！可翠喜的死却不是一场意外！”
凝萃道：“你知道吗？你们曹家搬到香港没有多久，赵灵芝就被鬼子的炮弹炸死了！所以，翠喜把鬼子恨得要死！她肯定要为灵芝报仇的！所以，她杀了岗村小野，也算是完成了一件心事！”
春曦道：“是呀！她是为了完成一件心事。所以，她的死也值得了！这些天，整个上海滩的大小报纸们都在发表评论消息。大家都说，翠喜是个大英雄！”
凝萃苦笑道：“所以，她的在天之灵也应该觉得欣慰了！她毕竟得了个好名号！人生在世，不过是为了名利二字！她活着的时候，靠着赵灵芝，享受过荣华富贵。她死了以后，又得到了整个上海滩人的敬畏！她这辈子也算是值得了！”
春曦一直静静的看着凝萃，突然间问道：“我想，翠喜的死和你有关系！对吗？”
凝萃的脸色变了变，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你这么说，分明是怀疑我了！”
春曦道：“凝萃，我们都已经这么熟了！你难道还准备瞒着我吗？”
凝萃冷笑道：“我们既然都已经熟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有必要逼问我吗？”
春曦幽幽的道：“所以，你就由着我自己怎么想吧！”
凝萃道：“我管不住你的心思。你愿意怎么想，你就怎么想吧。反正，我没有必要做任何的解释！岗村小野已经被翠喜杀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春曦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我想，我问你这个问题，实在是因为我们太熟悉了。”
凝萃道：“一个寡妇还能怎么样？只好深居浅出，免得招惹是非口舌！反正，你已经搬到香港去了，即便在这里落下什么话头，也不会传到你的耳朵里的！”说到这里，故意看了看远处柜台里的那个服务生。
春曦道：“我们招惹的是非口舌已经够多的了！再多一条又何妨呢？我想，你肯定不会在上海常住的，你肯定会去国外。我刚从巴黎回来。那里有很多华人！”
凝萃道：“我确实有想过去巴黎。可后来，我还是打消了念想。我准备在上海买一处大房子，陪着爸妈吧！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呢？我们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的！”
春曦道：“你既然想好了，那就好……反正，你现在已经解脱了。”
细烟苦笑道：“我们还是不要坐在这里了！这里的风大，吹的我头疼！”说完，便站起身，缓缓的朝着下面走去了。
春曦付了钱，给了服务生小费，跟着凝萃下楼了。他觉得凝萃有些烦人。刚才，她把他引到了这里。可这会儿，她竟然又嫌弃这里不好。她就是这么个古怪的女人。以前，她没和岗村小野结婚以前，她就是这幅古怪的脾气！
凝萃道：“你还要在上海呆几天呢？我想，你很快就会回香港了吧。”
春曦道：“再过三五天吧。我在这里也找不到什么生意的，就当是带着那法国朋友玩一圈吧！”
凝萃道：“我们还能见面吗？”说到这里，自己先笑了起来，道：“我们即便见面了又能怎么样呢？我们都是结过婚的人了……说实在的，婚姻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儿……”说完，便匆匆的朝着电影院的方向走去了。
电影已经散场了。许太太正等着凝萃呢。她看到凝萃的身影从远处匆匆的走来，急忙迎了上去。春曦看到，凝萃和母亲说了几句话，俩人便往前走去了。
春曦叹息了几声，正在发呆，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他回头看到，卢卡斯正笑眯眯的走来了。春曦急忙迎了上去，和卢卡斯说起了无关紧要的话。
凝萃回到家里以后，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里。她借口说头疼，在床上躺了好半天。许太太猜到，凝萃的心里肯定伤心了。她遇到了春曦，肯定和他说起了很多的旧事。所以，她会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当初，她对春曦死缠烂打的，最后弄了个鸡飞蛋打，实在可怜。许太太把凝萃遇到春曦的事情告诉了许先生。许先生叹息了几声，没有说什么，低头看起了报纸。
偏偏许太太还唠唠叨叨的，说着凝萃和春曦以前的那些旧事。凝萃在楼上听见了，不耐烦的出来了。她立在木楼梯的半腰，瞪着母亲的背影。许先生看见了凝萃，急忙朝着许太太使了个眼色。许太太回头看到了凝萃，有些不好意思，急忙笑道：“你起来了！晚上想吃什么？我吩咐老妈子去买？”
凝萃冷不丁的冒出来一句，道：“我想吃后悔药！要是能回到上大学那会儿，我肯定会换成另外一个人！”说完，便匆匆的上楼了。
许先生低声道：“偏偏你多嘴，又惹得她不高兴了！”
许太太道：“都怪她自己！当年，她上大学的时候，有那么多的男孩子喜欢过她。可她竟然那么的骄傲……真是作孽！”
春曦和卢卡斯回到了大饭店里。他告诉卢卡斯，反正生意的事情已经无望了，索性在上海滩玩几天吧！晚上的时候，俩人出去散步，听到街头有小道消息，鬼子兵已经南下去香港了。听到这个消息，春曦真的很为细烟担心。他在心里拿定了主意。翌日，他给香港那头发去了一封电报，让细烟坐船来上海避难！
细烟接到了电报，急忙收拾好了行李箱。本来，她就打算回上海！如今，她得到了春曦的许可，匆匆忙忙的买了回上海的船票。从香港到上海不过才两晚上。细烟抵达的那天，春曦去码头上接。俩人见面以后，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小别胜新婚！
细烟道：“你走了以后，我们工厂就被港督查封了！我去你家里大吵了一架！没给你妈和姚长安好脸色看！后来，我把工厂搬出香港了！我他妈的谁都没求，靠着自己的能耐！我要你们曹家的人看一看，我可不是软柿子！”
春曦道：“我和卢卡斯已经商量好了！我们干脆把那些货都卖给春霖吧！”
细烟惊讶的问道：“为什么呢？我们好不容易生产出来的东西为什么要卖给他呢！”
春曦叹息道：“你还不知道吧！岗村小野已经死了！并且，翠喜也死了！”
细烟听到这个消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问道：“什么？俩人都死了！”
春曦把报纸上的消息告诉了细烟。细烟琢磨了一会儿，问道：“那许凝萃呢？”
春曦急忙道：“不清楚！谁知道她怎么样了呢！报纸上也没有她的消息！”
细烟故意问道：“你回来以后，难道就没有遇到过她？”
春曦道：“哪里能遇到呢？岗村小野死了，她肯定要深居浅出的，哪里还敢抛头露面呢？”
细烟道：“也是！她肯定已经藏起来了！说不定，这会儿，她早就不在上海滩了！我们不要说她了！我只是觉得，翠喜也真可怜！哼！她争强好胜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逃不出命！”说完，便故意冷笑了几声。
春曦道：“所以，我们在上海滩找不到任何关系了。我也不打算做玻璃工艺生意了！卢卡斯的意思是，我们把那些囤积的货都高价卖给春霖吧！这也算是赚到了一笔！”
细烟道：“也罢！但愿春霖和长安能买账！”
春曦道：“到时候，我肯定会逼着俩人买我们的东西的！我们的工厂也停产吧！反正，那些囤积的货已经够我们赚的了！”
细烟道：“你放心！我已经把那些货都运出香港了！藏得很好！不会让人发现的！我们暂且在上海躲几天。”说到这里，故意冷笑道：“哼！你妈和姚长安要倒霉了！香港要是沦陷了，俩人肯定会遭难的！”说到这里，嘴角涌出了一丝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