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会儿,俩人简直觉得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觉得很窘迫。曹太太的笑声里饱含着戏弄。当然,她是没有恶意的。
长安故意拉开了茶几下面的小抽屉,果然看到里面放着扑克牌和小型西洋象棋。她对西洋象棋很感兴趣。她拿出了那只棕漆刻花扁木头匣子,放在了茶几上,打开来,把玩着一只只精致的象棋。
她对皇后很感兴趣,一直把玩在手中,不肯放下。曹太太没有听到俩人的回答,又把头伸出来了,看到长安的手里正把玩着皇后,继续打趣道:“我的皇后陛下,请入席吧!”
长安笑着站起身,把那只皇后象棋丢在了楠木匣子里,大胆的拉着春霖的手,和他一起走进了餐室里。反正,俩人即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干脆就做的大胆点儿吧。
春霖反过来捏住了长安的手,和她一前一后的走进了餐室里。
曹太太看在眼里,喜欢在心里。她邀请俩人坐在了客人的位置上。她自己坐在了主人的位子上。她即便是个和颜悦色的人,可毕竟分得清楚主次。
春霖和长安并肩坐着。长安拿过了那只大肚子的墨绿酒瓶,给三只高脚酒杯里斟满了红葡萄酒。曹太太故意说道:“你们尝一尝这红酒。我认识酒行的人,用成本价买来了好东西。”
长安和春霖端起了酒杯,向曹太太敬酒。曹太太能说会道,说了很多喜气洋洋的好听话。她首先欢迎里来巴黎定居。再恭喜春霖和里有缘相遇。最后,她许愿了一系列的美好,然后带头干了杯中的红酒。
春霖和长安也干了杯中的红酒。俩人想起了刚才窃酒时候的情境,暗自笑了起来。
曹太太准备了一副公用的刀叉,专门给春霖和里夹菜。曹太太做的这桌子海鲜宴,看起来五颜六色,诱人胃口。可吃到嘴里却很平常。反正,海鲜都是一个味道,芥末,蒜泥,香油的味道掺杂其间,倒也别致。
曹太太很满意自己的手艺,吃的津津有味的。春霖和长安看在眼里,猜到曹太太之所以心情格外的愉悦,是因为她的那位小白脸情人。俩人心照不宣,和曹太太聊着天。
那顿玩吃的很欢乐祥和。曹太太准备好了柠檬水,带头洗手。春霖笑道:“我第一次吃西餐的时候,竟然搞不懂柠檬水是干什么的。那会儿,我竟然还喝了几口呢。当时真是土包子。给上海人丢脸。”
长安和曹太太都跟着笑了起来。长安说道:“流传一个笑话,小说书上看来的,不知道是真是假。茶叶刚传到外国的时候,没见过世面的外国人竟然把茶水倒掉,专门吃茶叶呢。”
春霖和曹太太都笑了起来。曹太太的思绪飞转,联想道:“要是让不懂行的巴黎人吃粽子。你们说,会不会有人用刀叉切粽子叶吃呢?”
长安和春霖又笑了起来。
饭后,春霖和长安要曹太太歇着,俩人刷洗碗碟。春霖觉得,长安像是家庭主妇。他站在她的身边,和她一起清洗着杯盏碗碟,就像一对平常的夫妇。他在心里暗笑了起来,觉得这仿佛是实习婚后的生活。
长安的心里正好也有类似的想法。她体验着家庭主妇的活计,和身边的老公分享着小秘密。
在会客室里,曹太太四平八稳的坐在沙发上,听着餐室里的说笑声,心里总算觉得了却了一桩心事。
春霖和长安既然相互喜欢,肯定是奔着谈婚论嫁的方向走的。
偏偏电话铃声蓦然响起。曹太太起身去接听了电话,听到那头传来的熟悉的声音,立即小声说道:“我家里有客人呢。我的外甥女搬来住了。这几天,我没空。”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她仿佛做贼似的朝着餐室里张望了几眼。春霖和长安照旧说笑着,压根就没有察觉到曹太太的打电话声。
曹太太放心释虑,在心里琢磨着以后该怎么和牟蓝涛约会。
春霖和长安洗好了碗碟,俩人说笑着来到了会客室里。
曹太太起身道:“我去煮咖啡。你们去阳台上坐着吧。”说到这里,看了看墙上的那只西洋珐琅自鸣钟,幽幽的道:“快十点了。星星和月亮该出来了。你们年轻人都喜欢在月亮底下说悄悄话……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看月亮……”
长安道:“姨妈,还是我去煮咖啡吧。”
曹太太早就闪身进了餐室里,装作没听见外甥女的话。这会儿,她希望独处一会儿,琢磨心事。她想着,牟蓝涛这会儿肯定正生闷气呢。等过两天,她找机会和他见面,当面解释清楚吧。他即便生气了,可曹太太照旧有本事哄这个宝贝开心。
钱能通神!谁让牟蓝涛是个十足的拜金主义者呢?谁让曹太太是个腰缠万贯的富家遗孀呢?他有青春和精力,有鲜嫩的肌肤,有耐看的容貌,有结实的身板。她有已经女人的放得开手脚,有中年女人的犹存风韵,有无拘无束的闲情逸致。
俩人凑在一块儿,彼此拯救着,彼此成就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春霖拉着长安的手,俩人来到了阳台上。
真像曹太太说的那样。今晚有月亮,也有星星。墨蓝色的天幕像是一片儿凝固的墨汁。寂月皎皎,像是未婚大龄女青年,被漫天迷离闪烁的星辰们捧着,宠着,赞美着,褒奖着。
长安把这个比喻说出了口,引得春霖顿时笑了起来。他笑道:“你就喜欢说一些俏皮话。不过,你的比喻很生动。都说华夏五千年。月亮至少五千岁了,可它还没有把自己嫁出去。你说,她是成功的,还是失败的呢?”
长安没想到,她的俏皮比喻竟然能引发春霖的哲理思考。她抱着胳膊,仰望着那轮上弦月,笑道:“它孤芳自赏过头了……老了……”
春霖的身体前倾,趴伏在黑漆漆的栏杆上,却扭过头,目光停在了里的侧颜上,道:“月亮毕竟是天人。它的心思岂能被我们读懂呢?再过五千年,它照旧是孤零零的。”
长安道:“我都觉得一下子老了许多。五千年,简直都活成妖精了。人们都怕死。可假如,人要是永远不死,是不是更可怕呢?”
春霖笑道:“所以,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珍惜。这句话很俗气,不知道被多少饮食男女们嚼烂了。可我实在找不到别的什么话,只好把这句陈词滥调再说一遍了。”说完,便把头转正了,望着对面的那座灯火依依的公寓楼。
对面的那座公寓楼里都是平常的住户们。玻璃窗户靡散着橙黄色的灯光。一面橙色的窗户里传来了钢琴声。有人在练习弹琴,弹的是著名的月光曲。可因为是初学者,琴技还没有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听起来有些不连贯,个别音符也不算准。
春霖还是第一次和女孩子在月亮底下说情话。刚才,他说的那些话,是竭尽全力想出来的。本来,他想借着白月光,抒发更多的联想,表达出自己的爱情观的哲学意境。可是,他这个理工男哪里会用词藻恰如其分、又不失浪漫唯美的表达出心里的感受呢?
他实在太青涩了。
长安也是第一次陷入恋爱里,自然也是生涩的。她也想借着月亮抒发情怀。可是,她又觉得那些话说出口很让人肉麻。于是,她也沉默了。俩人很安静的看着月亮,没有交谈什么。
其实,在这样的夜晚,能和心仪之人并肩看月亮,即便没有海誓山盟,甜言蜜语,也别有一番风味。
对面的窗户里照旧传出了音乐声,细细的乐音,细细的流淌着。
白月光像是霜雾,婆娑而落,靡在梧桐树的叶片上。在昏黄街灯的照耀下,密集着的叶片白花花的,像是盛开着一树的银花。冷月,老街,孤寂的街灯,满树的银花,娓娓的乐调,男才女貌,紧密牵着的两双年轻的手,像卢浮宫里展出的一副国宝级的油画。
恋爱中的男女,自然是世间的一对宝贝,供人们赏析,赞叹和评议。
春霖终于想出了一套话,幽幽的道:“我在想,我们要是一直这么闲下去,什么都不用做,就这么安静的看着月亮……”
长安道:“那岂不是太无聊了吗?我的意思是,月亮不能经常看,只能在某种特定的场合里看。要是一直这么看下去,月亮肯定会羞涩的。”
春霖笑道:“我又说糊涂话了。我们即便这么老老实实的站着,可月亮也要下班的。明天早上,太阳升起来,光线亮了,我们要是定在这里,像木头桩子一样,岂不是要被路人们笑话了?”
长安道:“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是好的。我们不被琐事缠身,落得心里清净自在,一直在这里看月亮……”顿了顿,侧头看了春霖一眼,温存的笑道:“你一项是个思维清楚的人,学理工科的……可刚才,你竟然说了傻话……都怪今晚上的月亮,它让一对清醒的人都变成了傻子……”
春霖道:“真的要怪今晚的月亮。它简直像个小妖精似的。我竟然变傻了。”
长安把手从春霖的掌心里抽出来,替他整理着衬衣的领子。然后,她又把自己的那只纤细的手塞进了他暖洋洋的掌心里,照旧看着天上的那轮上弦月,笑道:“月亮能让恋爱中的男女变成傻子。很多人都这么说过。我也是从小说书里看来的。”
春霖道:“假如,恋爱中的男女是傻子。那么,结婚以后的男女们就变聪明了吗?”
长安道:“我们哪里能说的清楚呢?这会儿,我们还都是傻子,哪里能清楚以后的事情呢?”
春霖笑道:“有人说,结婚是爱情的枷锁。你怎么看呢?”
长安道:“枷锁是无形的。作为女人,我想,女人要真的喜欢一个男人,肯定会把她的心交给他的。两个人的心不是被枷锁束缚着。而是都熔化掉了,又被塑造成了一颗新的心,被俩人所共有。”
春霖道:“你的看法很独到。这样的话要是发表到了报纸上,肯定会引起众人的热议的。那样,你有一次的出了风头……”
长安道:“我出风头是有限度的。我可不想成为万众瞩目的著名女作家。那样,我会觉得自己像是被放大镜笼罩着,凡事都要小心翼翼的,哪里还敢由着自己的性子胡闹呢?”顿了顿,侧头看了春霖一眼,抿嘴笑道:“再说了,你一项低调惯了,哪里肯被万众瞩目呢?真要那样,你简直太遭罪了。”
春霖道:“长安,我们从认识到现在还不到一天,竟然已经这么的熟了。”
长安道:“这就是缘分吧。有缘千里来相会。这一点,我们必须要认命。”
春霖道:“那我们既然都这么熟了,我想,我还是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吧。”说到这里,反而不往下说了,静静的看着长安,等着她的回答。
长安问道:“怎么不说了呢?等着我的批准吗?不要犹豫。我想听。”
春霖道:“我的专业决定了我的性格。不知道过多久,也许很短暂,我又会变得无聊了,不会陪着你花前月下了。所以,刚才,我才会说那句傻话,假如我们能一直无忧无虑的站在这里,不用为每日的生计操劳,那该多好呀。”
长安道:“这没有什么。两个人相处的日子长了,自然没有这时候的新鲜感了。你放心,我不会怪你的。男人要以事业为重。”顿了顿,笑道:“其实,我母亲曾经说过,嫁人就要嫁沉默寡言的男人。男人就应该像你这样……不拘言笑,对待工作一丝不苟……”
春霖听到这里,笑道:“那么,我已经达到你母亲对女婿的要求了。”
长安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道:“我想,我还是尽快的写一封家信吧,紧赶着寄回上海,让家里人都看到你的照片。”
春霖跟着笑道:“看来,我们俩人是同病相怜,都被家里人催婚了。”
长安道:“明天,我和姨妈取回来照片,等你看过以后,就各自寄几张回家吧。”
春霖道:“我爸妈要是看见你,肯定会喜欢你的。尤其是我母亲,是个很和善的女人。她出身于书香门第,知书达理,就喜欢有知识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