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银被五花大绑地绑走了,一队人吆五喝六,毫不掩饰狂放之态。
待马匹被牵来,镇中的人只见一队百来人的骑士,从镇子西北方纵马奔驰而去。
百来匹骏马扬起的烟尘呛得路人不住地咳嗽,半晌才有人道:“要不要告诉老大,那些人已经走了一半了。”
路边的茶棚中歇了几个衣衫不整的闲汉,此刻嬉笑怒骂好不快活,一扫近日的憋闷。
“老大近日心情不好,还是少去讨嫌了,先办好老大吩咐的事情要紧。”另外几人也都同意。
“不过,怎么有几个人都白花花的,倒像在石灰里滚过。”
“兴许是踢到硬骨头,被硬骨头撒了一脸石灰吧,哼,疼不死他们!”另外有人幸灾乐祸道。
这些骑马的人在镇中成群结队地找他们麻烦,若是被人撒了石灰,这才大快人心呢!
正说着,却见有几个眼熟的家伙朝这边飞奔过来,好不容易奔到茶棚却呼呼呼地喘着,连灌几杯茶才断断续续道:“不!不好!不好啦!”
众人惊讶莫名,却听那人接着道:“老大叫我们盯着的那个宋银,被骑马那些家伙带走了!”
众人大惊,难道那些骑马的知道他们想找宋银的麻烦,为了跟他们作对,把宋银带走,保护起来了?
“这可怎么办?”
“怎么跟老大交代?”
一群人慌了神,相互之间交换眼色,都从别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慌失色的自己。
“别怕,老大出门了,不在。”一人出口安慰道。
只是他的安慰不起作用,更叫人心惊,“老大出门?去哪儿了?”
“有弟兄跟老大说那蹄子要在新学堂当山长,又听说那蹄子卖药给回春堂治好了个豪绅,老大带人进山去了……”
“进山?”
“说是进山去请高人来制服这贱蹄子!”
他们面色不同,心中忐忑,不知周万兴进山对他们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可老大暂时不在赌场,暂时不用担心回复老大,应该还能轻松几天。
一群人没了盯梢目标,也没有相约快活的心思,便都三三两两地散了。
西凤街,凤尾巷,廿三号的雅致宅院门前。
体型微胖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拱了拱手,对面前身着灰黑色劲装的挺拔男子微笑着介绍:“这宅子装潢雅致,最合女子居住,那位恩人就住在这儿。”
身着灰黑色劲装的男子挺拔如松,俊秀清逸的脸庞又透着几分骨子里的坚毅,浓眉下眼眸漆黑,闪着锐利的光。
他扫视宅院,红漆木门没有完全合拢,隐隐传来里头慌乱之声。
景之脸色微变,却按捺不动,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难道发生什么了?
李重山笑着叩响红漆木门上的铺首衔环,这才发现微开的门,疑惑地推开。
门里跑出来五六个红衣绿裙的丫鬟,慌里慌张迎出来,见李重山,赶忙整理颜色,犹豫了会儿才忙道:“大老爷,不好了,我们姑娘不见了,房中的一切摆设都丢了!”
“什么?”李重山惊讶出声。
景之比李重山更急,身形一闪已越过多人到了门内。
院中庭树花草确实雅致,有几分碧草青云的清淡闲适。
宅院构造普通,并无奇异之处,景之几个闪身已出现在主屋。
他俊秀坚毅的脸上难得露出愕然神色,主屋宽阔,内有两个隔间,从会客的正厅,到摆设文房四宝的隔间,再到里头卧房,当真一片空茫,什么摆设都没了。
不止日常坐卧器具,便是摆件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墙角几个不明显的圆形灰圈,想来摆的是几只大小不一的瓷瓶;窗下四个方形灰迹,摆的不是张长桌就是个高脚方柜;挂纱幔的钩子空悬在柱旁,该摆床榻的位置空落落一片。
字面解释了家徒四壁的意思,若真有那么个偷儿,卷了金银细软之余还卷席了主屋中大大小小所有摆设,那也当真是奇人奇迹了。
李重山同几个丫鬟进来,惊得目瞪口呆,说话都不利索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朗月微蹙含烟眉,愁道:“早上姑娘没吃饭就说要出去溜达,我们也不曾到主屋来看,只是到饭点了都还不见姑娘回来,便端了饭菜到主屋想等姑娘回来吃,哪知才开门就见这样的景象,所有的东西都没了。”
李重山沉声道:“她一个人走的吗?”
宋清风点点头,道:“姑娘出门还是我给姑娘开的门,我亲眼见姑娘一个人出去的,根本什么都没带,穿的也是平常她穿的白衣,虽不单薄,却也藏不了多少东西。”
李重山皱眉道:“她……可还卷了库中银钱。”
几个丫鬟想了想,都摇了摇头,说没有。只有旁边一个十岁大的小女孩儿怔怔地看着主屋不说话。
景之心觉有异,放缓语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不说话?”
小女孩儿瞧他一眼,愣怔之色淡去,竖起戒备:“我叫宋小乔。”报了姓名就不再言语,见景之还盯着自己看,便挪到几位大丫鬟身后,把景之的视线拦在别处。
李重山这才回味过来,面色惊疑不定,“你说你叫什么?”
小女孩儿半张脸掩在宋清风身后,道:“宋小乔,姑娘给我取了名字,也给她们取了名字。”
李重山有些不快,沉声道:“都取了什么名?”
几个丫鬟疑惑,取名和家具消失有什么关系吗?重点难道不是摆设都不见了吗?却还是一一报了新的名字。
朗月清风,浓烟暗雨,小乔芳姿,无一例外都是极其有意境的名字,可若都是冠上了主人的姓名那可就大大的不同了!
“胡闹!”李重山来回踱步,还不解气,又怒道:“简直就是胡闹!”
从来没有随随便便就给奴仆冠上自家姓氏的主人,若是奴仆立了过命的大功劳还好说,哪有宋银这样随随便便就将自己姓氏送出去的!
简直就是胡闹!简直乱了尊卑!
李重山还在兀自“胡闹”喝个不停,几个丫鬟都露难堪之色,景之赶忙打断,问道:“你们姑娘通常什么时候回来。”
宋朗月轻声道:“通常在饭点前回来。”
景之又问:“除了主房,其他房的摆设呢,也都消失了?”
丫鬟们摇了摇头,道:“没有,其他地方的摆设都丝毫未动。”
景之微微颔首,道:“那客房收拾一间出来,我等到明天,饭点后我就走。”
他这话是对丫鬟们说,也是对李重山说。
丫鬟们见李重山点头,便都点头应下,几个丫鬟便去收拾客房。
朗月还留下,问道:“大老爷,客房丢了这些摆设,要报官吗?”
李重山瞅了瞅客房,不耐烦道:“报吧报吧,回头叫管家重新布置一下。”
朗月客气应下,屈膝告退,就要走时却被李重山叫住。
“你们那些名字……”李重山皱眉,似是在斟酌词句。
朗月却抬起娟秀的脸庞,微笑道:“姑娘说,卖~身契在姑娘手上,我们就是姑娘的人,以后要跟在姑娘身边,为姑娘出力,为姑娘所用。”
“姑娘说,我们以前花花草草的名字俗气势力不好听,给我们从一首《多丽·咏白菊》的词中挑了字词给我们取名,说希望我们如白菊一般,美得清淡怡人,芳在德行高尚。”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李重山便不好再多说,将未出口的斥责咽下,挥手让丫鬟赶紧走开。
虽说送出卖~身契,丫鬟便是宋银的人,确实没错,可到底心里膈应。
本还盼着多几个耳目,帮忙盯着点宋银,怎么还没几天呢,就被策反了?
而转身告退的朗月藏在袖中的手却握成拳头,握得指节发白,指甲生疼。
原来自己在他们眼中竟是这般……卑贱……卑贱得冠上主家姓氏便似是对主家的侮辱。
她银牙紧~咬,忍不住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还以为在他们身边服侍就能尊贵体面,可真正见到姑娘才发现,所谓的体面也不过是将自尊抛在地面任人践踏的掩饰罢了。
姑娘虽说话难听,在姑娘身边,却从来没有被人轻贱的屈辱感。
她能感觉,姑娘使唤她们,和别人使唤是不同的。
姑娘使唤她们,从来都是嘴上说得毫不客气,眼中却藏着询问和请求的尊重;他们使唤的时候,即便是心情大好的时候,嘴上叫得再亲切,也仿若唤的是猫猫狗狗,而不是人。
她知道,这么回答大老爷,必然会叫大老爷不愉快。
可她心中却隐隐有一丝期待和一丝信念,姑娘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