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烈焰将峭壁烧得明亮如白昼,猩红火光宛如盛放在地狱的红莲。
惨叫声夹杂着惨叫声,宛如开在地底的红莲,凄美又妖~艳。
峭壁之上易守难攻,同样的,一旦下坡的路被堵死,等待他们的将是死亡,他们之中,无人能幸免。
宋银冷冷地看着,内心毫无波动。
如果说这个世界还有太多的罪恶难以得到制裁,那么她不介意在未来,当这个裁决者。
从峭壁上飞下来的羽箭越来越少,偶尔几个中箭者也被宋银快速治疗好,没有生命危险。
林卫国凑过来,小心道:“姑娘,要不你先去歇息吧。”
宋银点点头,转身离去,面色自然而又平静。
林卫国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好生复杂。
对他而言跌宕起伏而又惊险刺激的一个夜晚,在姑娘眼里竟然如此稀松平常。
他从她身上看到了泰山崩于顶而色不改的淡然,又怎会不心惊。
杨成等人不敢松懈,守了一个晚上,天亮之时,火焰尽数熄灭,只留下满目焦黑之色以及方圆几里内浓浓的焦臭味。
杨成等人上坡搜寻,在鸡舍的废墟中找到焦尸八十九具,再加上夜里处理的七八人,显然是灭了一个魔教小分队。
惊喜的不能自已的他找到宋银,兴奋道:“姑娘,乌鸡村安全了,接下来去哪个村?”
宋银瞅他一眼,“你想去?”
杨成搓搓手,笑道:“不止是我,兄弟们也都要去!”
宋银看向林卫国,后者忽而一个激灵,赶忙说道:“乌鸡村取得胜利,消息还没扩散出去,别处的魔教教徒必定没有准备,我们何不乘胜追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确实也正是这个道理,宋银哪里还会阻拦,点了八十名府兵,带上干粮,立刻就出发了。
蜿蜒小道上,长长一队人马难掩兴奋地行走着,等最后一个人的身形也看不见了,一片玉米地里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他俊眼修眉,身形清逸,骑在马上,却愁眉不展地握着一块小木牌。
半晌,他才下定了决心似的,将木牌贴在脸上,怪异道:“呼叫王爷。”
“嗯?”耳畔传来熟悉的男子声音。
景之来不及惊奇,赶忙说道:“姑娘在竹村压住了魔教弟子进攻势头就去了乌鸡村,在乌鸡村一把火把所有的魔教弟子都烧死了。”
说罢,不等木牌那头的人做出回应,就将自己所知的所有细节都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耳畔久久没有声响,久得景之都要怀疑手中木牌是否真有用时,那头的人忽道:“跟好。”
就在景之疑心自己是否听错了什么,木牌那头却再也没有任何声息了。
他想了想,纵马上前,追着阳光而去。
府衙中,赵宏博依旧忙个不停,他的消息比郁垚慢着八拍,等竹村的报信员踩着凤临村的脚步来府衙报告之时,他压抑许久的心情忽而一松。
“如此甚好,乱中求稳既可,千万别冒进!要不了几日,便能调动远林军了,撑住就好!”
他兴奋地去找郁垚报告消息,却发觉郁垚已经不在府衙了。
他拉住一个家仆,疑惑道:“王爷呢?”
家仆奇道:“王爷不是在主屋吗?”
就是去了主屋,才发现没了王爷的!
赵宏博猛一撒手,正觉焦头烂额,却忽而醒悟。
奏折是自己写的,远林军的调度权也是自己求的,自始至终郁垚出现在宏肃府都名不正言不顺,那位不过是来提个醒,想来已经回北疆去了吧。
说罢也不纠结,终于有些心安理得了。
接下来几日,宋银与林卫国等人,宛如集结中的大军,横扫金枝河沿岸十五村,在魔教弟子消息不灵通时,闪电战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很快就在十五村站稳了教,就等官兵入驻。
宋银在十五村中的名声已然爆发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所有人都知道十五村中~出现了一个白衣翩然的女子,容貌姣好,气质惊人,最重要的是这女子武能拳打魔教徒,医能就救好不死人。
三月二十五日,朝廷文书下达,州府赵宏博遣左先锋秦林带六千远林军清除魔教余孽。
秦林带军浩浩荡荡驻满金枝河延安之时,延安府兵残老夹道相迎,面露喜色,却又不非常感激。
秦小将军发觉金枝河一带情况并无奏折上所说那么严重,差人探访才知,战况基本结束,有传信斥候林卫国,大胆激进,从乌鸡村火烧峭壁一夜起,基本巩固已有优势,马不停蹄打时间差,始终“人多欺负人少”,这才有眼下的局面。
可是,金枝河延安的村民们谈论得最多的却是一个不知名姓的白衣女子。
村民们在谈及她时,通常满脸感激,犹如再造恩人,更将此女神化为医仙下凡,声称此女能治天底下所有的奇毒怪症。
金枝河沿岸还有那么多府兵、村民存活,此女功不可没,可等秦林寻访之时,却只听说此女自称小扁鹊,却根本连个人影都没找到,这让秦林颇有几分惊奇,暗道隐士高人不争俗名,便心安理得的清理干净首尾、占了平叛功劳。
却说宋银,身着一袭粗布麻衣,正优哉游哉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听见身后的马蹄声,无奈地转过头来,“你还跟着我做甚?”
马背上的男子面无表情道:“我没有跟着你。”
宋银翻个白眼,“你拉倒吧你,好好说话行不行,你不好好说话信不信我隐身符一拍叫你找都找不到?”
景之这才心惊,剑眉竖起,心中愤懑,不满道:“这路你走得,我就走不得?你走路,我走路,怎么就叫我跟着你了?”
宋银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她,某种阴云翻滚:“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不好好说话就不要再说了。”
景之看着她冰冷淡漠的神色,心中有微妙的感觉,踟蹰半天,终于还是道:“王爷派我保护你。”
“哦。”宋银淡淡应了一声,转过身去,只觉心中一暖,却忍不住笑起来。
哎,他还是很关心我的嘛!
景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哦”一声到底算什么反应,这是准他跟呢,还是不准他跟啊?
“咚,来自景之的仇恨值+49。”
“姑娘,你要去哪儿?”景之骑在马背上叫道。
宋银愉快地迈着步子走在前头,“你家王爷是不是叫你听我的话?”
景之一憋,闷闷道:“是!”
“咚,来自景之的仇恨值+21。”
宋银的嘴巴都要咧到天上去了,笑半晌才揉揉脸,又做出冷淡的表情,故意刁难道:“那你骑马,我走路,是几个意思?”
景之俊脸一僵,只觉心中无比憋闷,想反驳,却又不敢出声。
犹豫半晌,终于还是翻身下马,垂首看地,将马牵到宋银面前:“姑娘请上马。”
“咚,来自景之的仇恨值+19。”
宋银心觉好笑,却又有些苦恼,这仇恨值是越来越少了,一点都不好玩。
于是安安静静地翻身上马,仰头看着蓝天白云,呼吸着乡间带有稻子清新味道的空气,只觉神清气爽。
景之一身灰黑袍子,虽样式简单,用料看来朴素,却又隐隐显贵。
行在蜿蜒泥巴路上,不时有人看向这对奇怪的组合。
骑在马背上的怎么反而是个穿麻衣的少年,等他们细看,这才发现,马背上的人儿虽然一身麻衣,却难掩姿色,气质通透不染凡俗,叫人看了便忍不住心生亲近。
只是牵马那人黑着脸,闷声不响的样子,有些让人不敢亲近。
景之牵着马,半晌才想起来方才自己内心的微妙感觉到底微妙在何处。
他脑海中又浮现少女面无表情静静看着自己的样子,那眸子里酝酿着的阴云,分明和王爷一样。
变得不一样的不止王爷,或许还有这个女子……
他忍不住心惊,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却依旧有几分难以置信。
剑南道,洪县,凤镇外的山林中,军营在夕阳下又恢复了往日的铁血肃穆,燃起的炊烟带来饭菜的香味,终于给这个军营增添了一丝凡俗气息。
军营最中间的主帐,浅色的厚牛皮帐中,隐隐传来几声对话声,守在主帐门口的卫兵却面不改色,仿若什么都没听到。
“蔓延到何处了?”一个有些苍老却的声音,显得十分担忧、急切。
“快到胸口了。”
话才说完,只听一阵抽气声猛然响起,适才那苍老的声音惊道:“你不要命了!”
帐内是久久的沉默声。
半晌,只听一声无奈的叹息,常澍哀戚道:“这毒难解啊……”
郁垚却忽而抬眸:“难解?”
是难解,不是无解,这么说来,还有救?
常澍叹了口气,道:“我年轻的时候认识一个苗疆的朋友,咳咳……”他皱巴巴的脸居然出现一种疑似羞愧的神色,目光说山,半晌才道:“我修书一封,求她出山就是。”
郁垚淡淡地点了点头,似乎对此事也并不是很看重。
他反倒有些奇怪常澍的反应,既然常澍不说,他自然不会过问。
常澍看了看他的右臂,绯红的纹路已经爬满胳膊,爬到背上,蔓延到胸口,让他洁白如玉的身体忽然像是长出了一棵血红色的树。
“绝情散,并非特指情爱之情,说是散,其实里头有种特殊的幼虫,在人体中通常是半死不活的状态,若一个人铁石心肠,无情无爱,不会感动,心不会悸动,自然能与幼虫相安无事。但一个人若是有情有爱,若是心绪起伏,便会引得幼虫顺着脉络进到心脏,便……”
郁垚道:“便怎样?”
常澍看了他一眼,叹道:“便无解了。等幼虫爬入心室,便是神仙也难救了,而你则要时常忍受着幼虫咬噬心脏的痛苦,直到死亡。”
“嗯。”郁垚淡淡道,仿佛生死与自己无关,倒是脑海里反而浮现一个人的音容笑貌。
故作谄媚之态的,横眉冷眼的,忧心关切的,自信坦然的,真诚柔韧的……
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原来她的一颦一笑,居然已经留在他心底了。
他有些走神,嘴角忍不住勾起。
常澍看得惊愕,却见他洁白如玉的身上,绯红色正在以一个极其缓慢的速度向他的心口蔓延,当即心惊,却又不敢出言提醒,只能悄声告退,回到营帐中写了几封书信,召来白鹰和信鸽,在白鹰口鼻上涂抹了一种淡绿色膏药,放飞传信。
而后几只白鸽也咕咕叫着飞走了。
“王爷,北疆有樊肃镇着,我们暂且回滇南吧!”常澍又进到军帐中。
郁垚看着他的目光有几分探究。
常澍叹道:“信已传去了,等回到滇南,估计答复也有了,能省些日子到底要好些……”
话没说完却被郁垚皱眉打断:“不可,秦林堵宏肃,樊肃镇北疆,本王就在剑南道等着将魔教一网打尽。”
常澍有些愣神,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他焦急道:“可是你的毒……”
郁垚冰凉的目光看过来,常澍闭了嘴,知道他意已决,自不会再更改。
常澍有些哀戚地走出营帐,本就皮猴似的老人,此刻显得越发苍老寂寥。
郁垚静静地看着他的身影,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从她引得地震开始,魔教便伤了元气,须知这样的江湖门派,向来难以灭绝,若是这回不抓~住机会重重出击,等它恢复过来,便再难有如此机会。
尚且,这是她千辛万苦才挣来的局面,他又怎舍得浪费。
他看着自己手上绯红的纹路,心中确实有些复杂。
不过也正是这些纹路,才让他能正视自己的内心,也相信了袭击对那个女子的情感。
从腰上接下一块做工粗糙的木牌,看着木牌上歪歪扭扭的刀刻字符,他忍不住轻笑起来。
半晌,才将木牌举起,低声念道:“莫西莫西,呼叫宋银,呼叫宋银。”
木牌亮起淡淡黄光,就听木牌里传来一个女子惊奇的声音。
宋银道:“欸?你怎么想起来打给我啦?你要跟我说什么吗?”
听着女子鲜活俏皮的话语,仿佛那女子就在身边一般,他唇畔的笑意更甚,却淡淡叹道:“木牌不够用了。”
木牌那头,女子的声音忽而防备起来,“你干嘛?我跟你说,要木牌没有,要命一条哦,你想清楚哦,压榨妇女是不对的哦!”
郁垚唇畔含笑,却忽而听得那头有个熟悉的声音隐隐响起,声音有震惊有微怒还有不满,“你竟敢如此同王爷说话!”
他听出是景之的声音,终于恢复淡然,“景之可还好?”
那头景之忽而惊愕得呆住,说不出话来。
这是王爷第一次将对他的关心说出来……
宋银却笑着侃道:“不好不好,一点都不好,我跟你说哦,他根本不听我的话!”
郁垚对景之何其了解,如何听不出是宋银的调笑,他只觉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在女子俏皮的话语中渐渐松懈下来,他忍不住道:“宋银……”
宋银听着耳畔忽然响起的声音,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声音依旧清朗低沉得诱人,却又偏偏透着一股浓浓的疲惫。
她的心忽而揪了一下,轻轻应了一声:“嗯,我在。”
“呵呵……”郁垚唇畔溢出一声近乎叹息的轻笑。
沉默……
半晌,他忽而道:“你若是在我身边就好了。”
宋银心弦微颤,忍不住笑起来。
那头一直等着她笑完才问,“你笑什么?”
宋银笑道:“我有一个故事想同你讲。”
“什么故事?”
“今晚的月色真美,从今往后我都会怀念和你一起看过的月亮。”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