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分明从这小男孩的眼睛里看到了饥饿的野兽才有的眼神,但,转瞬即逝。此刻她终于明白,人与兽的区别只是在于得到食物后的态度,人会因得到食物而获得所谓的人性,而兽则仍然没有改变。
从小男孩的袖筒里抽出手,在确定没有引来周围人的瞩目时,她静静地缩回身子,遮好包袱,再不敢让馒头的形状露出来,一当让这群难民看到食物后,她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尤其是一群不被楼兰、也不会被岚国接收的中间地带的难民。
他们一直生存在土匪和两国骑兵交相攻击下的这片蛮荒之地,没有任何人对他们施过仁政,也许终将也不会有人愿意这么做。这样一群绝望的人,也许能做出很多让人绝望的事来。
在做了一系列的思考之后,她有些后悔昨日的卤莽举动,如果昨日不是这么急着出了祁羊城,而是打听一下祁羊边关的情况,今天她也许已经改走了南方水路,尽管路途相对远了些,可比这条道安全多了。
她一点也想不到魏、金两国的边界已经变得如此紧张,双方都是只送人出,不放人进,即使平民也不行,看来如今就是在祁羊城门等到天黑,也不会有人为他们开门了。
事实上,如今她所站得地方即是两国都不管的区域,哪边都不让进!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犯了个极大的错误,这错误搞不好会让她最终死在这两不管的地带。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风也渐渐大了起来,比之白天更加肆虐,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身子已经僵了,赶紧把肩上的棉毯包到肚子上,她很怕肚子里的孩子会有事。没想到她这个一直自诩聪明的人会失策到让自己置身于如此境地,这算不算是老天对她的嘲笑?或许吧,但她绝不能就此放弃,起码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能放弃。
隐帆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哆嗦,挤在她的上风处,尽量给她挡着风,这让钟锦绣感激涕零,她没想到她会这么做,虽然她仍然不明白隐帆为什么会跟着她,而且在某些时候还会保护她,但此刻她真心觉得有她在身边是件好事——是件非常让她安心的好事。
西天上的最后一丝光亮被灰色吞噬后,整个天地也变得混沌起来,大风吹得人睁不开眼,沙粒、草屑、枯叶……
所有能被风吹起来的东西,带着强劲的力道打在一切阻挡它们的障碍物身上,钟锦绣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即便是想为自己自以为是的逃跑后悔也来不及了,此刻她只希望这狂风能够赶快停下,或者变小一些……
当天色稍稍变浅了些时,她的内心无比欢喜,那预示着太阳即将要升起来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觉得黎明原来这么有意义,这么让人期盼!
当红红的太阳真得升起来时,她甚至激动地想哭,不是被什么壮阔的景观震撼的哭泣,而只是纯粹地为了冰冷的黑夜终于过去而哭泣——很单纯的!
双手捂着脸孔,让这不知道所谓的、单纯的眼泪释在手掌上。
打开手掌时,本想拉隐帆找个隐人的地方吃东西,没想一睁眼见到却是昨日那个小男孩。小男孩正站在她面前,破烂的脏裤子下是一双光光的、红肿的脚。见她睁眼看他,立即双膝跪下,一个头磕了下去。磕得钟锦绣莫名其妙,不明白他为什么有这种举动。
小男孩磕完头,爬起身走到一个蜷缩在草堆里的老人身边,从破袄的夹层里取了半块馒头——昨日她送给他的那只,将半块馒头硬塞进了老人的嘴里,撑得老人的两腮鼓鼓的,老人却仍没睁眼,原来……他已经冻死了。这个认知一旦确立,钟锦绣突然只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有些难受。
小男孩有模有样的找了三根枯树枝插在老人身前的泥土里,再在他的身前跪下,像是经常做这种事一样熟埝,一切做完后,小男孩站起身来到钟锦绣身边,一屁股坐到了她的身旁,脸上淡然的仿佛刚刚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原来,死亡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他是你的亲人?”她真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么淡然对待死亡的人,而且还是个孩子。
小男孩摇头,赃污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你认识他吧?”
点头。
“……”剩下来,她真不知道要问什么。
“他说要跟着他就要先给他磕头,等他睡过去了也要给他磕头。”小男孩半天后说了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钟锦绣站起身,来到老人的身边,这是个瘦弱的老人,从他干裂的土色嘴唇可以知道是被饥饿和寒冷夺去了生命,两腮鼓鼓的却更显他的瘦弱,不知道什么原因,钟锦绣这次并没呕吐,即便老人的死相很难看也没让她产生呕吐之感,她能猜测到小男孩与这老人的关系,应该是老人在逃难的路上捡了丧失父母的男孩,并教会他在自己死后以刚刚那样的方式乞求另一个好心人的收留……
此时,她再难私自断定这群人的品性,这老人让她见识了最普通的凡人的人性,而这些并不在她的思考范围之内,可以说,她那套归类别人的论词只能用在皇家那些上流社会里,如今,她只不过是个不如普通人的普通人而已。
弯身抓了一把黄土洒在老人的身前……在不知道自己前途的时候,她居然又收留了一个人。
仰脸望向初升的一轮红日,看来她的前途似乎也越来越渺茫了……
隐帆仍然缩着身子,对眼前的场面视而不见,只是挨在土堆底下呆呆地望着天际的某一点,她的眼睛里仅仅只是倒映着钟锦绣的背影。
小男孩也缩在一边。
放眼望去,昨日的那数百个等在城门外的难民也都缩在地上,有的刚睁开眼,有的可能永远也睁不开了,与死人睡在一起似乎已经不再是什么令人恐惧的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