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清漪百味陈杂地看着他，被他稳稳地抱在怀中，温热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衫传递给彼此，好似两人紧密相连，不分你我。
顾晋本就不是个善于表达自己的人，便是对于臣工亦是寡言少语，若非必要，定是只言片语解决。唯有眼前这人，让他一次次破例。
本是冷清冷情的自己，在遇到她之后，竟也有了喜怒。看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自己，那颗稳健跳动的心，也微微颤动，缓慢地加了速。
将人打横抱起，完全不顾及他口中的锦缎。“既然选择了本王，怎可不信。”
不论信与不信，她终归是没有了退路。那一日他宁愿被黎言恒误解也不曾开口解释，就是存了断她后路的心思。如今黎家父子见了自己也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就算是现在联手，镇国公府暗中支持自己，也不曾改变过。
说起来，这丫头倒真是个惹人疼的孩子，竟有如此多的人愿意为了她甘心付出。便是自己……
想到此处，顾晋寒眸微敛。若是最终求而不得，那就怪不得他使用非常手段了。便是玉石俱焚，他也要得到自己想要的！
黎清漪听他这般说，不论面上如何，心中总是带了暖意的。“是小女子唐突，还请王爷见谅！”
那双洁白柔软的藕臂圈住他的脖子，似情人般依赖在顾晋怀中。
看她这般温顺，便是清冷惯了的他，也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
“黎七，你可有小名？”
黎清漪微微一楞，将那个深埋于记忆深处的名字缓缓道出：阿离。
“阿黎？”顾晋将人放在榻子上，见她陷入沉思，也未动怒。反而将早已取来的衣裙放到榻子上，为她宽衣解带，换上干净的衣物。
“是你的姓？”
“不是。”她陷入自己的思绪中，但神识还在，潜意识开口道，“淡然离言说，悟悦心自足。你是希望我一世安乐，方才取了这名儿的，但今日，我已不在瑶池仙境，你也身在这红尘俗世。”
记忆中那个永远一身正装，便是夏日炎炎亦不愿褪去西装的男人，总是温和地对待着自己，哪怕外界将他视为恶魔，与她而言，则是天堂。可终究……?
“阿离！”他的笑，温暖人心，仿若天地皆为他所倾。
“阿离，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他的愁，狠狠揪起她的心脏，那一片萧索无人可言。
“阿离。是我错了。我以为你是理解我的。”他的怨，将自己打入万丈悬崖，在那坠入地狱的通道中无措，妄图拽住什么。
“阿离……?我走了。你自己保重。”他的背影，成了那把斩断前尘的刀，什么都不剩下。
“阿离……”
那一声声阿离，那段自己以为早已不在意的回忆，那次痛彻心扉的教训，造就了登顶娱乐界的影后黎清漪，而将那个原本纯真的黎家姑娘掩埋于历史尘埃中。
多少英雄儿女事，尽负万丈红尘中。
她与他，一母同胞，可终究分道扬镳，一人了无音讯，这世间仅剩下她一人，苦苦追寻，在这颠沛流离的尘世间沉浮。
“阿离——”
清冷依旧的声音将她从无尽深渊中带了回来。
“顾穆清，你可愿一直信我？”突然间，她那双明明柔弱无骨的纤细双手紧紧拽住他的手腕，那双一直带着神秘气息的眸子也是一片决然。
她的神情告诉自己，若是自己给的答案不是她想要的，那么她便会做出一个决定。虽然不知道会是什么，可他隐隐感觉到，那绝不是自己想要的，也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如此接近她的内心。
“吾愿为磐石，望卿当怜依。”
“噗呲~”黎清漪虽然不是古文学出身，但这句话的意思她是明白的。难得这个男人愿意纡尊降贵来哄自己，她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当是如此。”
见她恢复正常，顾晋才道：“皇庄中的老农说，接下来的雪会更大。我担心如此下去，受害的终究是我大昭国的百姓。”
“若王爷担忧黎民百姓，或许清漪能够为王爷解忧。”巧笑倩兮的美人儿那回眸一笑当真是倾城倾国。
“本王愿听阿离高见。”顾晋为她拉上最后一件衣物，完全遮住她的身躯，才在她身侧坐下。
黎清漪微微拢了拢衣衫，走到温室的另一侧，取了支毛笔，在原本就湿润的地板上画了一幅图。
看着她画出来的地形图，顾晋眼眸一亮。他就知道这个女子与众不同。看来镇国公黎阳是已经将云氏一族的人手都交给她了。
“这是乾城方圆百里的地形图，便是宫中的军事图也没有你这般详细的。”顾晋赞叹道。
黎清漪何尝不知道，这也是她分派三十个仆人搜集而来，再根据那些游志拼接而成。
“王爷放心，除我之外并无人知晓这张地图。”黎清漪用毛笔指着地图说道，“这场大雪规模甚大，极易压垮百姓房屋，造成人员与农畜伤亡。而据我所知，皇宫中，西北院落因为一些事情，至今未能修复。故而皇宫之中，最易被人动手脚的便是那一块。”
毕竟，太子已然出宫建府，即便留于宫中过夜，也是安寝于正东方的紫宸殿。
虽然祁王现在并没有利用钦天监之事来对付太子，可太子有这个利器在手，他们自然是要顾及一些的。
“没错。”顾晋点头。“此事我自会注意。”他母妃的寝殿便在太极宫西北侧，与那处年久失修的位置一致。
“若是房屋坍塌，你可有何良策？”
黎清漪不自觉地转动毛笔，熟练的动作，表明她这个习惯是长久以来练成的，也让顾晋会心一笑。
当年，先生心烦时也经常如此呢。
“百姓房屋坍塌的主要原因就是在这乾城附近的村庄大部分是由茅草搭建而成，便是用来作房梁的木材也多是山林中的陈木。可一旦大风侵袭，茅草易被吹散。雪看似轻盈，可板结之后也能置人于死地。茅草本就吸水，加上板结的大雪，这些陈木无法承受重量，生生折断也不足为奇。”
他倒是从未关注过这些事情，原来竟是这般吗？那之前为何无人知晓，便是先生，亦不曾教过自己这些呢。看来先生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世事洞明皆学问 人情练达即文章”还真是一日不可忘啊！
顾晋心生感慨。这些年，对于雪灾之事，朝廷派下多少有志之士，有才之人，可到现在还是东墙补西墙，不过是挖了坑再去埋而已。
“若是想要避免压伤，就要看王爷能否号令皇庄中的百姓，将房屋上的积雪抽除，并且改用其他木材搭建房屋了。”
“此刻已近寒冬，不可能重建。”顾晋否决了这一点。如今已是十一月，大雪已然开始，这般天气，本就不适宜搭建房屋，更何况是拆了百姓的安身之处，如何肯依！
黎清漪自然知道这不现实，被他否决，也只是耸耸肩。“那就需要王爷一声令下，命令那些青年人出来收拾积雪。免得…………”
“本王让清风去传令。”顾晋面无表情道，“还有呢？”
明显，他对于黎清漪说的这点并不满足。
“要王爷破财了。”她带笑的眼睛眨了眨，将手中的毛笔高高抛起，稳稳接住。“总归羊毛出在羊身上，您这儿出去的银子，皇上定是会给您补上的。”
“百姓也是有自尊的，若是你太过强硬，在他们心中便是贪图享乐的荒唐王爷。若是你直接给钱，他们会很有骨气地啐你一脸，心中还会抱怨你是个大傻子呢！”
确实。顾晋含笑道：“本王不做这无知之人。”
“最好的便是让他们自食其力。说你要修建别院就是了。”
如此……?顾晋见了她眼中促狭，便知道这丫头是故意的，可就算知道，他也愿意去试。毕竟，他完全可以借此机会将太子带入泥潭。而那些不安分的人，自然也要警告一番，免得碍眼！
黎清漪扔掉笔，往前走了几步，推开一侧的窗子，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又开始下雪了。”
顾晋走到她身侧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面色凝重。
“若是想要减少损失，王爷可要做好吃力不讨好的准备。”黎清漪轻叹道，“有时候，当权者为民，贫民百姓却埋怨于他们的不作为。”
“本王担得起。”
“镇国公府可出动农庄所有男子帮您修建一个能够抵御风雪的避难之所。而您，则需要准备好各类药品，我相信，这一次您需要搬空乾城中大半的药店积存。”
“方圆十里的妇孺编织草鞋，哪怕积累成山也要编。只怕再过几日，这些便不够用了。”
“草鞋？”顾晋剑眉一挑，“你可还需要什么布匹？”
黎清漪淡笑道：“王爷倒是了解。我记得城东有一家染布坊，他们专产一种可以防水的布匹，希望王爷能够买回来百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