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管事。”黎清漪站在门后面听了全部,心中好笑。原来她认为稳重如清风,竟也有如此失态的时候。不过,这也从侧面反映出,她家的云管事有着令祁王无法拒绝并且想要得到的能力。
“少主人恕罪。”云管事倒是光棍,直接认罪,“是老奴许久不见这个傻小子,忍不住想要逗逗他。”
“云管事多礼了。”黎清漪打开房门,俏丽丽地站在那里,月蛾星眼笑微频,柳夭桃艳不胜春。
云管事看在眼中,心中感叹道:到底是夫人的外孙女儿,与她年轻时极为相似,却远胜于她。
当年云夫人舒氏也曾是天下第一美人儿,他的老主子也曾惊艳于她的容貌。可今日见了少主人,才觉得夫人的美,流于表面了。
在云管事的带领下,他们一行人来到了一侧的书房中。黎清漪坐在太师椅上,看着面前的庄园清名册。
“云管事,这些人,都是可信之人吗?”她对于庄园中的人手,并不了解,既然选择相信云管事,自然不会在这件事情上面给他难堪。
云管事捋捋胡须,骄傲道:“这些都是老主子留下来的,经过几代繁衍,几经挑选才选出来的。老奴敢担保全是可信之人。”
“嗯。”黎清漪不反驳,继续查看清名册。
“云管事,我需要三百人在暗中帮助祁王准备物资。”黎清漪直接说明缘由。“这场大雪,寻常百姓很难挨过。王爷仁慈,愿担一切罪责,为百姓开辟一处净土。我们不能为他分忧,便也为那些无辜受累的百姓尽份心意吧。”
云管事没想到少主人竟然直言不讳,毫不遮拦,微微一愣,便俯身道:“少主人大善!老奴这就去安排人手。”
“等等。”黎清漪拦住想要离去的云管事,“我还需要你调取一部分钱银,并且告知庄中妇孺。若是他们愿意,从明日起便用二十双草鞋到你这儿换取一贯钱。来者不拒。”
云管事深深看了她一眼,将身子伏得更低,“诺。老奴告退。”
这一次黎清漪没有阻拦。
噼啪……身侧的火炉中她特意加入的一支细竹枝炸开。看着被火苗吞噬的竹枝,黎清漪放下手中的清名册,拿起笔,开始练字。
寒霜站在一侧,对于自家主子把一根被大雪浸透了的细竹枝放入火炉中的行为感到疑惑,可秉持着良好的婢女品德,并未发问。
“寒霜,方才这竹枝是何时放入的?”
寒霜看了一眼外界灰茫茫的天,分辨着时辰。“回主子,自奴婢放入至其燃尽,总用时半柱香。”
“换松木。”黎清漪笔尖疾驰,将数据记下。
这边安静平和,皇庄之中则是风起云涌。
这处皇庄被皇帝赏赐给祁王不过两年,平日里顾晋很少会来,虽然整顿过一回,可终究没有清理干净。
顾晋站在中院内,看着满院奴仆,见他们小心翼翼却又难掩急切的神情,不论心中如何思绪万千,面上却不显分毫。
今日的他,难得褪去玄衣,换上了一身与这天地同色的衣袍。
站在院中的众人不敢抬头,余光最高亦不过见到他的那身月白项银细花纹底锦服。因着他负手而立,锦袍边侧的银色涟漪也随风而动。
“安心做事,本王不会亏待。”顾晋不顾下方心思浮动的人群,径自说道,“按照管家所言做事,不得有异。”
“诺。”这一声倒是整齐响亮。顾晋不欲与之纠缠,转身离去。
众人互视一眼,继续在原地等候管家的吩咐。
皇庄书房中,沉木书桌前傲然挺立的修长身形,那双多思的眼眸中绚烂多彩,明明灭灭,不知过了多少事,否了多少决定。
“扣扣……”皇庄管事立于外间,屈指扣门,看似毕恭毕敬地回禀道:“主子,已全部安排妥当。”
站于书案前的孤傲男子直视这个明显心不在焉,或者说心思不属的管家,微微皱眉。
“可是对本王的命令有意见?”
“老奴不敢——”平静无波的音色,毕恭毕敬地礼节,都昭示着这个皇庄管事心中的不满,以及轻蔑!
顾晋细细打量下首的那人,七尺男儿,半白的头发被他打理得整整齐齐,便是分叉亦是不容许存在的。或许虫儿飞过还会跳个舞,这般光滑,着实难得。身上永远是一身黑色,这些年来,只要见了他,定是不会出现别的色彩的。
儿时不懂,为何这人永远是冷着一张脸,配上那身玄衣,在他儿时的记忆中,犹如修罗!
“可是对我在这冰天雪地中修建别院而心生不满?”顾晋单枪直入,可语气依旧是冰冷无情,毫不为这劳民伤财之事感到羞耻。
皇庄管事低下头,那眼中满是嘲讽,口中却道:“老奴不过是一介奴仆,何来质疑主子之说。”
“你虽口上喊我主子,心中却只认一人。”
“……”皇庄管事愕然抬头。四十年前的事情,这个小子怎会知晓?自从老主人去世之后,在这世上,知晓他身份的,便只有一人了!难道是……不!不可能!老哥怎会背叛主子呢!
“本王说得再过,于你来说,不过是巧言令色,孰是孰非,明日过后自去看,便是了。”
“老奴遵旨。”
心中惊涛骇浪,面上波澜不惊,倒真是相像。
距离皇庄一里地的那个矮山坡上,已经被清理出绵延近千米的地面,远远看去,那枯黄的土地倒是为这雪白的天地增添了一丝韵味。
空地旁是一堆嬉嬉笑笑的农民百姓,之前因为大雪,被困在屋子里,早就憋得难受,如今有差事,又离家不远,谁来管他们是败家还是荒唐戏言。对他们来说,能够在农闲时多赚点钱方是正途。
“俺听说这是一个王爷的地儿。”一个黝黑肤色的壮年男子坐在一堆青年人中间,很有威严地说道,“也不知这王爷老子是怎么想的,既然要在这鸟不拉屎的地儿修什么别院。真是有钱没处儿花!”
“田嘎子,你就不要说算话啦!”一个爽朗汉子,卸下肩上的粗壮木料,嘲讽道,“你就恨不得你娘把饭塞到你嘴里才好!”
“哈~”身侧的众人哄堂大笑。只要是在这北城长大的,哪个不知道东村的那个田嘎子最是贪懒。
那黝黑汉子听他这么说,硬是将那张黑脸涨成了红角儿。呐呐不得言,只能转身跑了。或许是跑得急了,还摔了一跤,仍是将自己裹进了雪堆里,成了雪人儿!
“哈哈~”笑声更响了。
皇庄管事站在一侧,默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多是说家长里短的,最多不过是感叹王爷老子就是与他们脑子不一样。不过有钱赚,有药拿,家里吃得了饱饭,病不死爹娘,就很好了。
“如果这王爷一直这么傻,那我们就有福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个身着灰袍的中年汉子感慨道,“以往大雪封城了,我们这些庄户人家,要么就家破人亡,卖儿卖女地苟且偷生;要么就拖家带口去京城讨些饭食,艰辛度日。哪有现在这般好福气啊!”
一时间,大家都静默了。这汉子说得对。不管王爷傻不傻,可现在有这口饭吃,冷点就冷点了,总好过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得强些。
在这儿干活,一天有二十文钱,不要钱的还可以在一旁换些汤药,这对于他们这些看不起病的穷苦百姓来说,简直比大赦天下不交租还要高兴呀!
毕竟,皇帝不交租,他手底下的人还是想法子榨干他们这些无权无势苦种田的。
“喝汤啦——”很有韵味的一声高唱,不一会儿浓浓的肉汤味便散在了这工地上,那些原本散坐着的人群纷纷涌向那浓香飘来的地方。
“不要挤!不要挤!都有都有!”
三个壮汉端着一大缸肉汤,“咚”的一声,那缸子就堵在空地中间,另外两个人趁机端了木桌、碗勺放好。
三个壮汉很有一手,一勺便是一碗,不多不少,刚刚好。
看着乱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壮汉很是不高兴地敲了敲缸子,“嚷什么嚷!都有都有,再挤就不给了!”
一听这话,瞬间安静下去了。每个人好似知礼了一般,纷纷站好,一个接一个。
那田嘎子本来羞愤地跑了,可闻着肉味,便不走了。正巧他站得好,这样轮下来,正好他第一。
欣喜莫名地想要接过碗,却见那勺汤的壮汉对着他微微皱眉,心下不好,面上满是谄媚之色。“大哥,你看……”
一直站在右侧的壮汉猛地拉住他的手塞到了他面前的水盆里,狠狠搓了一顿,把水盆都染黑了方才松手。
那勺汤的壮汉见此,才将碗递给他,难得温和道:“王爷说了,手脏的,吃了对身子不好。”
捧着热乎乎的肉汤,看着自己这双好久不见本色的粗壮大掌,田嘎子也羞红了脸,不过对于这个被他视为冤大头的王爷倒是有了几分感激。“是小人的不是,还要感谢王爷的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