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够了……”
“多喝点。”
一名身着粗布长袍的中年男子苦着一张脸，看着自己手中满满一碗白粥，粒粒可见，白白胖胖，着实喜人。可他却愁眉苦脸，端着这碗粥，唉声叹气地走在回去的小路上。
“这贾秀才又在假了。”一名排在后面的年轻人，对着那个离去的身影啐了一口，“真是不知好歹！”
“你就别酸了。”排在他前面的男人厌恶地扯了他的袖子擦拭自己身上的那口痰，“你要有本事也让太子殿下这般重视啊！你要是行，也像贾秀才一样去教书。没本事就少说话！”
那年轻人讪讪笑笑，也不管这男人捡了自己的袖子做什么，“阿叔说的是，是……”
男人瞪了他一眼，“你要是有出息，去做工也好，做什么还来这里眼巴巴地等饭？”
年轻人红着脸，愣是不开口。低下头，任由他巴巴地说。
“阿祥，到你了。”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排到了队伍的前头，男人前一个老者好心唤了他一声，顺便为这个年轻人解围。
“小鱼也不是没出息，谁让他爹娘都被雪埋了，现在家里老老小小都指望他来。难不成你还指望赵氏那爷奶自己来拿饭不成！”
“不……”男人立刻摆手，“阿叔，我错了……错了……”
见他求饶，老人冷哼一声，“有空说别人，怎么不看看自个儿！”
“阿爷，到我们了。”那年轻人不想惹是非，径自打断老人的话。虽然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可这男人也不是个良善的，他还有年迈的爷奶要奉养，谨慎些更好。
老者也知道不能太过，便拍拍男人的肩，“多拿些，大家都不容易。”
男人呐呐点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名叫小鱼的年轻人端着三人的饭小心翼翼地走过这别院长长的街道。
或许，这里不能称为别院，因为如果没有外面哪那一堵围墙，怕是说这是个小村落也是有人信的。
朝霞染红了天空，初阳斜躺在云稍之上。这不冷不热的阳光晒在身上，驱散了整个冬季的寒意。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充满希望。
冬季本不该有飞虫花蝶的，可不知为何，这处供予他们这些难民居身的别院庄子里竟然出现了一只只黑色的雨蝶。
“阿爹阿娘~快来看啊！这里有蝶蝶！”稚嫩的童声夹杂着喜悦与好奇，对着那漫天飞舞的黑色雨蝶又蹦又跳地叫着喊着。
“好奇怪的蝴蝶啊！”
“这是什么蝴蝶？”
“……”本就喧闹的别院被这难得一见的景观惊呆，纷纷步出门子，来看这些绝世美景。
一些原本好好躺在屋子里的人，或伤或病，听了外面人的惊叹声，纷纷起身出来。便是那些行动不便的，也让自己的家人或者同房的伙伴为自己开了一扇窗，静静地看着这难得一见的亮色。
天地皆白的别院中，唯有这漫天飞舞的黑色雨蝶翩翩而起，或是枯树或是假山，只要是白色的高过人的，它们都不放过。不一会儿，这冰天雪窖也成为了沃土千里。
“不好！”
本来大家都在享受这一天下奇观，却不知何处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带着恐惧与无助，颤巍巍地吼道：“大家快跑！这些蝴蝶是曼莎珠华，是冥界的接引使者！快跑啊！”
说着，东南处一角便有一名青色布衣的男子步履蹒跚地往外冲，口中还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
“啊！别吃我！别抓我！”
他好似被什么迷住了一般，又蹦又跳，生生叫自己身上的衣物撕了个粉碎。
当大家发现他的情况时便已默默离他三尺远。此刻见他如此疯狂，更是吓得齐齐后退。
“啊~”他最后惨叫一声，跌倒在地，因为惧怕所有人都不敢动，只眼睁睁看着他没了动静。
众人面面相觑，像是被人点了穴一般，呆立原地。
在他惨叫后不足半盏茶的时间，之前停伏在地面高山屋檐上的黑色雨蝶纷纷涌向地上的人。那数以万计无法计算的黑蝶将他掩埋，远远望去好似一个大大的黑色蚕蛹。
见此景象，有些胆小的已经怕腿就跑，也不管接下来如何。
一个三四岁的奶娃娃好奇地看着这些人，见他们都不动，就自己捡了根树枝上前，捅了捅蚕蛹。
“哗——”
当黑蝶四散后，那原本躺着青色布衣的男人的地方只留下一件青色布衣，什么都没剩下，连血都没有！
“啊！”
一时间，尖叫声、咒骂声、奔跑声充斥着这整座别院。
“哇——”那个捅了蚕蛹的小奶娃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跑，他只知道自己的小手手好疼好疼……
“大家快跑出别院！”
原本纷纷躲进屋子里的人听了这话，更是将房门紧闭，就怕开了那些要人命的蝴蝶冲进来。
“丫头，外面是怎么回事？”
一间距离别院正门最远的屋子，里面住着的是一对母女，因她们孤儿寡母，其他人一直很照顾她们，也为了孩子的名声着想，男子从未踏足过这间屋子。对于其他人来说，这里的母女俩确实安静得很。
“阿娘！那边有吃人的蝴蝶！好可怕……好可怕！”少女投进她母亲的怀抱，断断续续地诉说着方才发生的事情。
“什么！”那妇人吓得惨白了脸，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憔悴容颜上，只剩下与外界一般的白。
“阿娘……”
“砰！”
“谁！”少女含着泪看向那扇被踢翻的门，害怕地从她母亲枕边抓起一把菜刀，颤巍巍地指着进来的年轻人，“你……你想做什么？”
小鱼哪管那么多，三间两步将床上的妇人一把扛起，拉过少女的手就往外冲。
“啊！”少女反射性一甩手，那把锋利的菜刀便划过了年轻人的手。
“嘶~”小鱼强忍怒气，一脚踢翻她手中的菜刀，不顾自己的伤势拉着她就往外冲。
“不要！外面都是要人命的蝴蝶！”
少女拼命挣扎着，还想要将被他抗在肩上的母亲救下来。“你放开我娘亲！放开她！”
真是麻烦！小鱼被她挣扎时扯到的伤口，正大量失血，那晕眩的感觉快要让昏睡过去。
不行！不能睡！我还要奉养爷奶……我不能死！这般强撑着，也不管这讨人厌的少女，径自扛着妇人便出去了。
“放下我娘！”少女见状哪还顾得上外界的死蝶，提起裙摆便跟了上去。
出了房门才发现大家都在往外跑，便是走得慢的也是因为拖家带口或者是舍不得包袱行囊。
虽然不解，可她担心娘亲，也不顾这些，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去追那个无礼的男人。
血液的流逝让他的体力流失迅速，看着遥遥在望的大门，小鱼强撑着将那妇人放下，苍白的俊秀小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大婶，我只能把你带到这里，接下来的路，就看你自己的了。”
“少年人……”
小鱼不管她的呼喊，扯下一块布包裹住那泛着红的手，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跑去。
他的爷奶还在等着他呢！
“小鱼啊！我的孙儿啊~”一对头发花白的老者将那好不容易冲出来的孙儿抱在怀中，见他面色苍白，老汉从怀中颤巍巍地拿出一瓶止血药撒在他手上，含着泪的浑浊不堪的眼睛里满是内疚。
“是阿爷错了，阿爷再也不让你离开我们了……”
“赵老爷子！”方才与小鱼有些口齿的男人见他们一家三口靠在院门外墙上，赶紧上前。
“这……这是哪个心狠的，竟然下这么狠的手！”男人虽说不是什么好人，可也不曾杀害过人的性命，赵小鱼手上的那道伤痕，分明是想要了他的命呀！
见那黑色的蝴蝶愈发靠近知道定是这血将它们引了过来，男人咬了咬牙，上前几步将赵小鱼背起，对着年迈的赵氏夫妇说道，“您二位自求多福，跟紧我！”
赵老汉和婆娘呐呐道谢，一个搀着一个，紧紧跟在男人的身后，看着自家孙儿苍白的面容，热泪滚滚而下。
这世道，终究还是有好人的呀！
背着一个年轻人奔跑，身后还拖着俩个老人，男人的步伐迈不开太大，心中焦急却不曾想过要放下这三人，咬牙坚持着奔向那相对而言安全的地方。
“娘……娘……”小娃娃的凄厉叫声也没有挽留住身侧急速奔跑的人群，任她一人在这儿对着那具失去温度的尸体，无助地摇着，想要将永远昏睡的人摇醒。
男人跑到这儿脚步停了一下，看了看那张稚气的小脸，还有躺在雪地中，明显被人践踏而死的妇人，心中不忍。可他想到背上的人，还有后面已经跟不上的两个老人，狠狠心，当做没有瞧见。
“赵爷，我们走！”
赵老汉倒是停了下来，抹了一把泪，对着停下来等他们的男人说道：“老汉累了，你带着婆子和小鱼走吧。”
“赵爷！”男人明显一愣，本还想再劝，可看到后面别院中铺天盖地的黑蝶，低下了头。
“您老保重。”
赵婆子也不走了，对着他道：“老身不能再拖累小鱼和你了，你们走吧。”
男人不再停留，当做没听见，背着赵小鱼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