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一夜未眠,对付完皇帝又要应付府中之事,饶是常有锻炼的黎阳也撑不住了,与族老商量好回府之事后,便去宗祠寻了一间常住的屋子补眠了。
至于黎川与黎茂,则被族老安排在西厢房内,黎川到底是被下了毒,族老虽然帮他解了,可终究伤了元气,又接连遭受打击,此刻木木的,竟有些痴傻模样。
黎茂倒是还好,只之前被那个庆红丫头的真容吓住了,也双腿发软地坐在二哥身旁,心惊胆战。
有了庆红的例子,向来敏感的黎茂疑心身旁的人也不是真的,竟不愿回去了,便是族老要他走他也要死皮赖脸地窝在这里。
黎氏宗祠建在山上,本该是光线极好的,可在这祠堂中,高高的屋檐下,除了房中的那几盏灯火外,其他的,犹如黑夜,令人心中发慌得紧。
黎家三兄弟歇下了,那几个族老便来到了之前的那间屋子,瞧见青衣长者盘坐在炕上,按照原有的位置站立,也不打扰他。
“咚咚咚——”三次轮回,三次声响,青衣老者从炕上动身赤脚踏在冰冷的地砖上,往西侧的石墙走去。
“大哥。瘦骨嶙峋的一名族老见他走去的方向,脸色一变,几步上前拦下。满眼不认同。
其他班的族老纷纷跪在他面前,都挡着,不让他继续前行。
“大哥!如今形势不明,如何可去打扰先人英灵!”
青衣长者低头看他,那双没有几两肉的枯瘦指节却紧紧地扣着他的衣衫,不肯放过。平日里为了不吓到他人他从不抬头,便是衣衫也一直是黑色的,在这静寂幽暗的宗祠中几乎没有存在感。
可现在他抬起头,看着他,直直地看着。
“我已决定下山。”青竹拐杖一扫,打落了所有人的阻拦,“如今那人已经盯上了黎家,若是黎府再这般下去,那祖宗三百年基业也将毁于一旦。”
他可以不在意黎府人的生死,可决不能让镇国公府毁在黎阳的手中!绝不行!
“不行!”那瘦骨嶙峋的老者犹豫了一会儿捂着胸口爬起来,再一次拽住他。
“你我这些兄弟守了三十年,不可进去!”
少年时便执着得紧,如今老了更是固执了。这些年,他们兄弟守在这暗无天日的宗祠中,为的不就是这里面的物件嘛!若是用了,那如何对得起其他的守护者!
青衣长者面无表情地将青竹拐杖一抬,“三十年守护,够了。”
他站在西侧石墙前,看着东倒西歪的兄弟们,微微抿唇,“三十年期限还有两日,也该到重启之日了。”
“不可!”在场的所有人都想要阻止,可现在能够站起来的就只有青衣长者,如何拦得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打开那道暗墙。
“嗖——”在青衣长者的几番敲打下,一首极富韵律的曲子在这石墙上响起,那灰白色的墙体也随之缓缓升起。
青衣长者背对着他们微微一笑,冷得彻骨。
风过无声,那掌风与长者擦身而过,偷袭之人眉头微皱,心中便知自己中计了。
青衣长者闪身躲过,顺手将那开启的密室关闭,又是那冰冷的墙面,与往日别无二致。不过也因为如此,被来人的毒掌打中。
“大哥——”原本歪歪斜斜躺在地上的众人纷纷起身聚在长者身边,眼神不善地看着来人。
“你便这般看得起我黎家,竟然扮作小辈?什么时候这么喜欢卑躬屈膝了?”长者左臂一震,将那毒素逼到指尖拇指指甲一划,任由那夹杂着黑色的红稠血液流淌,面不改色地看着黎川。“我该是称呼你千面郎君还是天虹道人?”
其实不管是千面郎君还是天虹道人,要论年纪也与他相当,可终究不是一处的人,自是没什么好谈的。“你主子就这般想要我黎家守护的东西,竟让你这古稀之龄的老头前来盗宝?”
黎川那张面皮做得太过真实,连他的脸色都看得清清楚楚,只见他铁青着脸,怒色难耐,却又不得不强忍着。
“我童心未泯不可以吗?”这个不知真面目的男人冷哼一声,从肩膀处开始撕下人皮面具。不一会儿,一个鹤发童颜的男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是你!”一个灰衣老者见了他的真面目不管不顾自己是不是那人的对手,直接从袖中抽出一把软剑刺向他。
其他几人也上前搭手,招招要人性命却被那人云淡风轻地挡下。
那人好似恶意玩弄一般,一边过招一边向青衣长者摇头,对他们的招式一一点评。
“这黎严的剑招三十年都没什么进步,你作为老大就没说过他,让他好好练功吗?”
“你这恶贼!老子跟你拼了!”被点名的老者气得双眼通红,剑招愈发凌厉,简直是想要将他千刀万剐啊!
“不行不行!你这小子还不行。”那人摇头,点了他的麻穴逼他停手。
其他几人对视一眼,组成剑阵杀敌。
那人好似对其甚是精通,见招拆招,也不主动进攻。
“够了,停手。”青衣长者面色难看地命令兄弟们停手。“让人当猴耍了,还打什么打!”
几人愤愤不平地停手,可并未将剑收回鞘中,就这样擎着,死死地盯着他。
青衣长者看着这张三十年不曾老去的容颜,也是感慨万千。这世上多少人想要容颜永驻,可谁能够像他一样承受那样的代价。
“你来到底为何?”
他不想和他废话,既然方才没有下死手,就说明他背后的主子还不想对他们黎家赶尽杀绝,要不然镇国公府早就从世上除名了。
鹤发童颜的男人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剔剔指甲,笑道:“主子还是很关心黎家的,要不然也不会让我帮你们除了倭国留下的探子。”
“你是指那个冒充四丫头的丫鬟?”青衣长者提起拐杖指着他,“你故意露出破绽,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情?”
之前他能够察觉到庆红的可疑还是因为他身上浓烈的药味,这是当年他闻过的,绝不会出现在这里的味道。
“你故意让我闻到风华碧珠的味道,若是为了一个丫鬟,何必如此兴师动众,甚至将自己弄伤。”
风华碧珠,一种很淡的香膏,像是栀子花香,但是涂在身上却是剧毒,且这药膏极为难得,这世上能够用得上的就是这与毒共生的千面郎君了。
千面郎君不无不可地耸耸肩,拾起桌子上的茶杯为自己倒了一杯,捧着它,好似在欣赏绝世美玉一般,就是不入口。
“不说废话,你们守了三十年的东西……”他将茶水泼向另一侧的族老们,趁机点了他们所有人的穴道,将剑放在青衣长者脖颈间,那青竹拐杖也被他擒在手中。
“卑鄙!”“噗!”
被溅到的人纷纷吐血,被扫到的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能瞪着眼睛看他。“你定会遭报应的!”
“哈哈!”千面郎君见这些不知死活的老头子到了此刻还要嘴硬,大笑出声,好不得意,肆意极了。“便是不得好死,也好过你们中毒身亡吧?我天虹道人的毒,这世上能解的不过一二。”
一时间,他们都哑然了。确实,这家伙的另一个身份比之千面郎君更招人恨。只因为天虹道人的毒无处不在,几乎无药可解。便是可以解了,可他的毒毒发极快,基本上是撑不到大夫制出解药的时候。
“三十年之期还有两日,你主子太心急了。”青衣长者沉着脸,双手握拳,那略微湿润的手心,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儿。
他恨,恨上苍不公,当年活下来的却是那个毫无人性的男人,而不是温润如玉的主子!可天地不仁,他能如何?唯有守护!
兢兢业业地守了三十年,日夜担心这个男人的来临。日日不得安稳,夜夜从梦中惊醒,就怕那个人突然出现。事到临头,他却觉得松了口气,放下了心中的石头。
终究是来了,不管是好是坏,他都可以安心了。
“你们的忠心我不会怀疑。”千面郎君笑笑,用那根碧绿的青竹拐杖一扫,将青衣长者扫出三米。
“噗!”
“大哥!”
族老们想要去扶,可他们都被人点了穴,哪有多余的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青衣长者被扫落到炕上,趴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吐血。
千面郎君似闲庭漫步,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一柄极为精致小巧的匕首划出袖口。那在烛光中闪过一丝寒意的匕首飞快地在族老中穿梭,一滴滴血液毫无差错地落到了白玉瓶中。
原本躺在炕上苟延残喘的青衣长者见此,大骸!这人…竟是想要用他们的血,生生破开石墙上的机关!
“你……你如何知道的……”
千面郎君看着他似笑非笑,“到底是至亲兄弟,你觉得你的主子和我主子,有什么是对方不知晓的?”
是啊…是他糊涂了。青衣长者自嘲一笑,瘫软在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