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问你自己去问,反正我不进去。”粗眉大眼的汉子脖子一扭,避开了眼前人灼灼的目光。
“你个胆小鬼,这点事都不敢,砍人脑袋的时候怎么不见你退缩。”夜莫伽气个半死,恨铁不成钢的指着眼前比他高半头的程袁。
“你不胆小你自己进去,反正我不去,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去。”程袁打定主意,双手抱胸不为所动。
“六哥,好哥哥,你也知道因着上次那事,我都被大哥打了五十板子了,我真不敢进去了。”换了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夜莫伽摇晃着程袁的衣袖,就差跪地求饶了。
“五十板子我都觉得打得轻了,就你使得那下三滥的手段,大哥就算打你一百板子我都觉得该!”
“我好生喊你六哥,你还得寸进尺了!你也不想想,就你砍了北胡左贤王的脑袋,回京后就有你好果子吃。你还不好好巴结巴结我,到时候我也在陛下面前给你求求情。”夜莫伽气愤的指着程袁,气得他胸口疼。
“我不需要!”程袁拍着自己的胸脯义薄云天,“就算他是皇帝季贵妃的亲哥哥,三皇子的亲舅舅又如何,那是北胡人,是敌人。”
小时看着做贼般蹲在大将军帐外的两位将军,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这两位哼哼唧唧小声吵了半个时辰了,鹅毛般的大雪落在他们头发睫毛上,像染了层霜一般。看他们两个蹲在门口的架势,就像是早起出来闲聊的两个老大爷。
小时要有这功夫,就回自己营帐再睡那么一觉,哪会像这两位似的,不吵出个高低来誓不罢休。偏偏两人觉得有趣,还非要从暖暖的被窝中将自己拽来做个见证。
“六哥,你说大哥这会在做什么?”夜莫伽挑挑眉,给了个你懂得的表情。
“你找死啊!这也是你该打探的?”程袁一巴掌拍在夜莫伽脑袋上,夜莫伽一时不备,跌坐在厚厚的雪地上,委屈的瘪瘪嘴看着程袁。
“可别这么看我,我不是你那群莺莺燕燕,不吃你那套。要不想挨板子,就闭紧了你那无遮拦的嘴。”程袁一边说着一边仔细的扒着帘缝往里瞧。
小时直接无语了,这俩人一个两个都没个正经。
开一点,再开一点,再打开一点点就能看清帐内的情况了,程袁兴奋的眉开眼笑,突然帘子大开,程袁慢慢抬头,猛然对上一张放大了的时铮的脸,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连带着又压到了刚想起身的夜莫伽。
“嗷,”的一声仰天长啸,被程袁庞大的身躯一坐,夜莫伽觉得自己的身子骨都散架了,彻底摊在雪地上不打算起来了。
“大,大哥,”程袁拍了拍身上落的雪花,一跃而起,恭敬的站在一边,“我们来是想问问大哥,今日队伍可还继续前行?”
“不了,大雪封路,左右不过两天便能到长安,不急在一时,今日有要事要做。”时铮随意看了眼挺尸的夜莫伽,后者浑身一颤,麻溜的起身站到了程袁身边。
“那我先替将士谢过大哥了,连日赶了十天路,总算可以好好休息一天了。”程袁双手抱拳行了一礼。
“真酸,”夜莫伽斜眼瞪着程袁,“当自己是文人雅士呢,这动作邪里邪气的,丑的要命。”
“找打是不是?”程袁摇头晃脑的挥了挥拳头。
“大哥你看他,”夜莫伽哼了一声便走到时铮身边,“跟个莽夫一样,一点都不斯文。”
“你老实点,别老是欺负程袁。”时铮拍了下夜莫伽的肩膀,转身对着程袁吩咐,“你带一百精骑,亲自去一趟扶风郡,告诉右辅都尉,就说我们行军至此,让他好酒好菜都呈过来,他若不从,你直接拣好的抢了过来。”
时铮回头看了眼右边帐篷探头探尾的卫将军林众,几不可闻的翘了翘嘴角。
“大哥,你向来要求将士不得扰民的,怎么今日如此大张旗鼓?”程袁挠了挠脑袋,不甚明白。
“我们去西北打仗就打了半年,如今成功收复张掖,又路过扶风郡,就是让他好生招待又怎么了,右辅都尉那么富,左右也吃不穷他。”夜莫伽不以为然的说。
“你只管去通传,让庄玄拣好的都送过来,然后,”时铮招招手,示意程袁附耳过来。“这事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明白了吗?”
程袁虽有疑惑,却还是挺直腰板朗声应道,“大哥放心,小弟一定完成任务!”
“大哥你怎么不告诉我啊?”夜莫伽不乐意了,这当着他的面就说悄悄话,还有没有把他放在心里了。
“你还小,不需要知道,回去再睡一觉,等程袁回来你可以放开了吃。”时铮知道这半年的战争,委屈了这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看着他的目光难得温和了些。
“那大哥,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夜莫伽也不纠结刚刚的事,瞅了眼紧闭的帐篷带上了一丝猥琐的笑。
“不可以。”时铮干脆的拒绝。
“哎大哥,你别呀,”夜莫伽扯着时铮的衣袖,阻止了他想转身的动作,“大哥我就问一句,你昨天跟那个昭姑娘在帐内度了一夜?”
“滚!”时铮转身踹了夜莫伽一脚,冲程袁摆摆手便进了帐篷。
“自作孽不可活!”程袁看着揉着屁股的夜莫伽大笑不已,伸手扯过在一旁看戏的小时,亲昵的搭过他的肩膀,“走,小时,哥哥带你去抢好吃的!”
小时回头看着痛的龇牙咧嘴的夜莫伽忍不住偷笑,将军这一脚看来是用了十成的力啊。
帐内
“你醒了?”
昭寒费力挣扎着想坐起来,奈何身上一丝力气都没有,就好像身体不属于自己了一般。
时铮向前几步,无视她恶狠狠的目光,径自将她抱起靠坐在床上。
她眼中的愤怒、戒备,他仿若看不见般,将棉被往上拉了拉把她整个人都盖住。
她只是穿了他的单衣,虽在帐内,仍是免不了着凉,昨日才喝下药减了热度,若是再受凉,怕这小病也要落下病根了。
“你饿不饿?”时铮递过一杯温水,“先喝口水吧。一会程袁回来就有饭吃了。”
昭寒不接,只盯着自己被白布缠裹的双手,微微动了动,竟有股钻心的疼。
“军医说你的手生了冻疮,昨日已敷了药,一会军医再过来给你换药。”
昭寒转身盯着帐帘,外边很安静,竟生出一种肃穆的感觉来,大雪遮天蔽日,又让她想起了那晚。
应该快到长安了吧?
“眼下已在扶风郡的华亭县,不过两日,便能到长安了。”
昭寒突然生出一股闷气,好似她心里想些什么他都能猜到,便干脆动也不动,只盯着手上的白布发呆。
时铮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和不复往日光彩的双眸怔了怔,他本就不是多语之人,倒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从怀中掏出了那枚血玉簪子。
梅花簪子通体如血,仔细看着仿佛里面有血液流动一般,不掺杂一丝杂色,簪子雕刻的精致,虽只有手掌般大小,两朵梅花却瓣瓣清晰。
他从未见过如此成色的簪子,怕是整个晋国都没有这样的材质。
昭寒猛地抬头,伸手就要去抓那枚簪子,却抓了个空。
“簪子果真在你手里,还给我。”
“告诉我你的来历,我给你。”时铮摩挲着簪子上的梅花花瓣,只留给昭寒一个冷峻的侧脸。
昭寒冷笑一声,“将军莫不是在说笑,这簪子本就属于我,强占他人之物,将军倒是心安理得的很。”
“这簪子既落在我床上,我便视为私人所有,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简直无耻!”
昭寒手一挥便要落在他脸上,却被他堪堪截住。
“或者,告诉我簪子的来历,我也可以将它还给你。”时铮将她的手放在棉被中,换了种方式继续问,浑不在意她刚刚的举动。
“将军如果喜欢,就拿着吧。”昭寒叹了口气,不打算继续聊下去。
“将军,将军。”一连串的呼声在帐外响起。
是小时。
“进来。”
“将军,你看我拿回来了什么?”小时打开手中的食盒往前一递,最上面一层是一盘精致的糕点,红豆糕、绿豆糕、山药糕、青团子,五颜六色摆了满满一盘。
“怎么如此快就回来了?程袁呢?”时铮估摸了下时间,比自己想的早了半刻钟。
小时将食盒盖上,放在床边的凳子上,恭恭敬敬的回道:“程将军说昭姐姐生病需要吃点好的补补,便让我拿了东西先行回来,程将军随后就到。”
“你先下去吧。”
“是,将军。”小时刚走两步,想起什么似的又加了句,“食盒下层是一碗刚做好的大米饭,还有两根鸡腿和一些菜肴,那右辅都尉刚摆了一桌还没开吃呢,就被程将军吓了个屁滚尿流。”
“小时谢谢你。”昭寒直视着小时的眼真诚的说了一句,打一开始,小时就真心实意对她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感觉的出来。
“不用,不用,”小时腼腆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昭姐姐虽然脸色苍白,可是却平添了几分柔弱,更加美的不可方物,感觉多看一眼就亵渎了她一般。
“出去!”
小时一愣,看着明显神色不愉的将军,赶紧跑了出去。
时铮拿过食盒下层的饭菜,夹了一块鸡腿递到昭寒嘴边,昭寒头一扭不做声。
“吃了这顿饭,簪子我给你。”时铮循循善诱。
昭寒默不作声不为所动。
时铮将饭菜重重的放在凳子上,挥袍出了帐篷。
“程袁回来了没有?”
小时看着怒气冲冲的将军,小心翼翼的说,“小时瞧着程将军刚刚进了最左边的帐篷。”
“派两个人好好看着卫将军的营帐,稍有风吹草动立马告诉我。”时铮顿了一下,“你进去把饭喂她吃了,不吃完我唯你是问。”
小时喜滋滋的应了声是,浑不在意将军想杀人的目光,能跟昭姐姐多待一会就够他高兴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