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重蹈覆辙
盛浅予虽然低着眼睛,却也可以清晰地感觉出傅青有的视线如今正在自己的脑袋上缓缓游弋着,似乎是在打量着什么。
按照往常,她定然也不会多么忌惮这等注视,然而如今毕竟是抱着目的而来的,自然盛浅予的心中也到底还是多了几分紧张之意,却并不在面上所表露出来,只是依旧定定地站着原地,头未曾抬起一下,安静得像是一株栽种在角落里头的兰草。
傅小蝶也就此转移过了视线来,望见她身上的衣衫时嘴角便只是轻不可见地勾起了一个笑来,就此很快便重新转回眼去,一面搀扶着傅青有缓缓地走上了主座,自己这才在旁边的位置落了座。
而也就是在此时,盛浅予才逐渐地感觉到此前一直朝着自己这里望来的视线逐渐地收了回去,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就此如潮水般尽数消褪,好似从来都没有过方才的注视一般。
大抵是没有看出来什么吧?盛浅予暗中吁了一口气,但觉得自己贴身小衣已然有些潮了,由体表所散发的幽幽药香此刻一经注意,便好似更为强烈一般,丝丝缕缕地钻入她的鼻尖,却丝毫无法使得她凝神静气,反而越发烦躁起来。
“来者是客,不必拘礼。”
傅青有朝着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转而又不紧不慢地说道,“今日宴席原本便是因而此前二位身有重伤,无法落地,所以才一直推迟到现在的,如今听得二位伤势已然缓解了许多,自然应该尽地主之谊。”
盛浅予很快便注意到了傅青有的声色,似乎听着有些微微的沙哑,相较于往日里更为虚弱了不少。
她不禁抬起眼来,望向高座上的那张苍白而平静的面庞,分明是那般平淡无奇的五官,却自成一派稳重威仪,即使让人在知晓他身患重疾的时候,也丝毫不敢有所轻慢。
这个人,自己的伪装真的能够逃脱得了他的眼睛吗?
那边的傅青有还在说着:“……虽然我们幽蝶谷中与世外隔绝,然而外头世上该有的礼节,咱们也是都有的。如今的确是地方限制着菜肴简陋了些,比不上京邑里头的精致美味,花样繁多,还希望二位不要介怀。”
楚兮连忙还以一礼,“傅谷主客气了。傅谷主以大礼招待,而我和夫人远道而来,却手中空空,已然足够不好意思了,哪里还好挑剔再三?”
双方互相说了两句场面话以后,一道道的菜肴也就此经由药人的手送了上来,打眼望去,只见皆是野味,烹饪的却是极为到水准,单单是望着,便已然足够使得人垂涎欲滴。
然而盛浅予和楚兮对视了一眼以后,到底是没有先动筷子,彼此心中都有所顾虑。
大抵是看出了他们的犹豫,傅青有只是先行挟了一筷子野猪肉放入口中,咽下去以后才淡声说道,“两位不必担心,这里的野味皆是经受过精细的处理的,其中已然不复药性,反而肉质更为鲜美,二位可以尝一尝。”
听到此,楚兮与盛浅予也就此放下心来,均都开始动起筷子来,时而觥筹交错,虽然傅青有的话不算多,然而却也有所礼仪在,楚兮又是个极为八面玲珑的人,伴随着傅小蝶时不时的撒娇发痴,一路以来倒也算作愉快顺畅。
相比起来,盛浅予的话倒是少了许多,从头到尾便只是时而在楚兮的身边微笑颔首,更多的时间还是乖乖地按照楚兮此前的吩咐专心低头吃饭,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偶尔有傅青有问起,也不过是楚兮代为解释了一句“夫人喉咙有疾,现如今还在调养,不好说话”,就此给搪塞过去了。
然而说此话的时候,盛浅予明显地察觉到傅小蝶正含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望过来,朝着她眨了眨眼睛。
盛浅予甚至连眼神的碰撞都不想要与她产生,视线只是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地掠过以后,便就此重新低下了眼去,当做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过。
宴席到了一半,只听得傅小蝶陡然说起来,“对了,师兄,此前不是联系了杂耍班子过来给我两位朋友表演么,怎么现如今都吃了一半了,还没见上来?”
杂耍班子?
盛浅予低着的眼皮微微一跳,心中禁不住也随之往下沉了一沉,下意识地望向身侧的楚兮时,但见他面上的神色也有些凝顿,显然他们都是同一时间因而这个词想到了某些不太好的回忆。
“应该不会的吧?”盛浅予低声地安慰道,同时也在安慰着自己,毕竟天底下的杂耍班子是那样的多,总不可能让他们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头就连续见识到两回如此扭曲的活计。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然而其实盛浅予如今的心中也没有个底儿。毕竟此地离朝花镇那样近,那个采生折割的杂耍班子又的的确确是在朝花镇安家落户的,再加上自从参观了那灭绝人性的血池以后,如今傅青有再拿出什么东西来,她都不觉得他是做不到的了。
而采生折割本来便是需要极为精妙的手艺和极为狠的心肠才能够就此做到完美的,这么说起来,傅青有似乎也正好符合这么一点。
难不成……盛浅予就此打了个寒颤,心中有无限不好的预感已然顺势而生,就此疯狂地蔓延了起来。
正在此时,傅青有已然微笑着温言道了一句,“已经在后台备着了,此前聊得太开心,差些便忘了。最近的记忆力愈发不中用了,好在还有你在我旁边常常提醒着我,总也不算太过误事。”
说罢,他已经抬起了手来,鼓了鼓掌。
一瞬间,盛浅予甚至有冲动冲上前去阻止下他的举动。
然而她并不能,如今只能僵硬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定定地看着随着那掌声落下,那台子后头的幕布被掀开,从中钻出一个又一个身体残缺的人形,甚至是已然看不出人形的东西,就此在台上熟稔地表演着,就像是不久以前,她与楚兮同样坐在席下,看着那个班主正在卖弄着新研究的那些残疾人表演。
那时的她,尚且还抱有着希望,因而心里知道,不久的将来他们一定便能够捣毁这个地方,取缔这扭曲的生产链,放那些长久经受折磨的残疾人一个自由。然而现如今,她才明晓,原来自己坐在这里,却什么也做不到。
台上一个个眼花缭乱的动作,一曲曲悠扬凄美的曲子,她现如今几乎都已然感受不到,只感觉自己分明坐在此地,身体却好像不住地发颤,几乎无法再继续冷静思考。
她此前以为,已然联合着朝廷彻底一锅端了那个杂耍班子,起码能够保一方近几年来就此相安无事。没有想到,她到底还是太过于天真的,原来那个班子最终的老巢竟是幽蝶谷。
她也是这才意识到,此前他们营救出来的数量或许只是杯水车薪,但凡有鬼手青此人存活于世,有关于采生折割的这项活计便永远都不会灭绝。再往下去,定然还会有更多无辜的人遭此浩劫。
他们此前救了一批有什么作用,分明在无形之中使得更多人被捉去变成了这副怪物的模样,补上了此前的缺漏。这是不是说明,自己也是制造这一切的凶手?
他们何辜?他们何辜?
难怪此前那个杂耍班子能够凭空在朝花镇上屹立那样久不倒,原来是有这样的后台。也怪她当时想得不够全面,那精细而扭曲的技法,哪里是个普通人能够做到的?操作者定然有强大的医术以及最为扭曲的心理,她怎么就想不到跟幽蝶谷中的鬼手青结合在一起呢?
似乎是发现了盛浅予面上的不对劲,楚兮闭了闭眼睛,转而不动声色地自桌子底下牵住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但觉得她的指端冰凉,微微轻颤着,显然正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楚兮自然知晓她如今正沉浸在强烈的自责之中,见着她的模样,心中难免也有些微痛,然而碍于当前的场合,也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面上依旧不显山不露水,只是以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反复地说明着:“浅予,冷静下来,不关你的事,不是你的错,冷静下来。”
“我知道……”盛浅予近乎是以气声推出这一句话的,似乎有些虚弱,也有些勉强。
顿了顿,她才沉沉地开了口:“只是我没有办法不去责怪自己……”
然而无论他如何安慰,也无法停歇盛浅予体表的颤抖,几乎让他感觉她就要在当前崩溃散架了一般。如今自外人看起来,盛浅予依旧还是端坐着低头的姿势,好似只是不习惯跟前热闹的场合而已,然而只有坐在她身边的楚兮,才能作为直观地感受到她汹涌暴露出的情绪。
楚兮抿了抿唇,眸底的光芒微闪。
他是能够感知到她如今情绪的崩溃的,毕竟她曾经那样自信地跟小萤许诺过,她定然会将幕后黑手一网打尽,给小萤报仇,曾经在捣毁那个窝点的时候又是多么的放松雀跃,如今却发现,自己此前的努力在那些人的眼中不过是蚍蜉撼大树,甚至一手推进了更多人的惨剧,她那样一个心思敏感,又总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的人,如今如何会不感觉到绝望和难过?
他都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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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