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黑白对弈
/>盛浅予到达那个对于她而言已然足够熟悉的地方时,推门但见那个清癯的身影依旧坐在一面棋盘前,自顾自地跟自己下着棋。拈着玉石棋子的手指一如既往的光润干净,乍然望过去,只觉得也与那温润的玉石融为了一体,很是赏心悦目。<b
/>烛光如豆,衬得他的身形也好似镀上了一圈薄薄的暖光,而他处在那碎碎的光晕之中,整个人都好似在发亮。<b
/>她踮着脚尖望了一眼,见当前的棋盘上的黑白二子正厮杀得酣畅淋漓,便也不欲在这个时刻去打搅,只在旁侧屏息静气地等待着,一面也在观望着棋盘上的战况。<b
/>目前来看,黑子领先,如同黑云压城一般占据了大半优势,而白子节节败退,还在苟延残喘。然而分明白子占据劣势,却总能够在奇诡处又反扑一手,将即将落成的败局稍稍挽回一些来。眼看着十几手过去,白子屡屡被压制,却也屡屡反扑,每次看似错手,在几手过后便可明晓此前不过是虚晃一招,很是灵性。<b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但见棋盘上的黑白二子始终都游离在这样一个微妙的界限处,使得在一旁静静观棋的盛浅予到最后也不由自主地便将此前放在黑子上头的注意力又转到了白子的身上。<b
/>看绝地反扑,总要比看优势天成要有趣得多。<b
/>很快,盛浅予便已然见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情况。<b
/>约莫从一百三十手开始起,一直被克制的白子陡然就此反扑起来,拔子凶猛,势不可挡。眼见得此前一直占据上风的黑子霎时节节败退,大势也就此倾颓了下来,几次欲重新占据高地,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到最后连自保都有所勉强。<b
/>“好棋!”在一旁观战的盛浅予看到这里,禁不住在心中默默地感叹了一声,又抬眼望向那道清瘦得好似纸片一般的人影。<b
/>如今他看起来已然没有此前那般病弱得好似随时都会断绝呼吸的模样,但面容相较于常人却还是要清瘦苍白许多,在那缄默不语又无所动作的时候,常常会令盛浅予错觉跟前所呈现的不过是一张惟妙惟肖的皮影而已。<b
/>他独处的时候是那样的安静从容,几乎让人想象不出正是这个清癯又年轻的男人,早已然在几年前,便已然搅乱了偌大一个武林中的风雨。<b
/>而如今的傅青有虽然是自己与自己下棋,然而两者之间却并无丝毫退让,仿佛真的从那清瘦得过分的身躯中一刀劈成了两个魂魄一般,局限在这一面棋盘的两端厮杀抗衡着,有时见他蹙眉思量,举棋不定,有时又见他摇头叹息,似是错手,显然对于自顾自对弈这件事情很是乐在其中,丝毫未曾觉得有一点怪异。<b
/>最后以一百七十七目取胜。<b
/>黑与白的对弈,正与邪的操控,好似都掌握在他的股掌之中,而他永远立在一个俯视的位置,以那平淡而孤傲的视角观望着一切人等,却又好似芸芸众生都落不进他的眼中。<b
/>待得胜负已定后,他就此注视着跟前棋盘上的一片耀目的白色许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只是微微地闭了闭眼睛。<b
/>盛浅予原本想要上前,见得他陡然闭目,不觉微微拧了拧眉心,就此止住了自己欲靠近的步子,也就此放轻了呼吸。<b
/>不知怎么的,她对于这个男人始终都有一种奇异的敬畏之意,并不是单单因为他医治好了楚兮,而是此人的身上始终有着一种淡漠出世的气场,分明身处在红尘之中,却又跳脱于红尘之外,始终保持着一个抽离的状态。<b
/>即使他也曾因而将自己认成傅小蝶而在她的面前暴露过强烈的情绪波动,也曾疯癫,也曾黯然,但即使在见过他这些样子以后,盛浅予却还是不能够简单地将他当做一个正常的人来对待,甚至在他对待她的态度还算得上温和的情况下,她对于傅青有这个人,依旧有些害怕。<b
/>从前傅小蝶是他的软肋,然而如今他已然打算亲手毁去自己的软肋。当一个惊世的天才已然不再有软肋,真正无所顾忌的时候,所带来的杀害力或许是连他自己都无法真正意识到的。<b
/>而她作为一个旁观者,已然先行明晓了其中所会带来的风雨,却无力阻止,也不愿阻止。<b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傅青有才重新睁开了眼睛来,抬手拂乱了跟前的棋盘,眼角并没有朝着盛浅予所在的方向动一下,然而却已经开了口,声色平静,显然早已然察觉到她的存在:“过来陪我下一盘吧。”<b
/>盛浅予倒也不推脱,见他主动邀请,便也走了过去,在他的对面盘腿坐下,将那拂乱了的黑白二子熟稔地收在各自的棋盅里,一面却也忍不住问道:“傅谷主这样喜欢下棋?”<b
/>记得上一次见到他独处的时候,也在自己跟自己对弈厮杀着,分明是这么一项在旁人看起来尤为枯燥无聊的事情,他却好似没有察觉出什么奇怪来,或许是早便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了。<b
/>说起来也对,听傅青有此前曾提起过傅小蝶对于此事并不感兴趣,药谷之中除却他们师兄妹二人以外又再无活人,他想要找到能跟他下棋的人,的确是有些难度。<b
/>也便是因而出自于他的手下,好似也使得那枯燥乏味的过程变成了一件风雅之事,倒也算作神奇。<b
/>“只是打发时间,也为的是想试试自己到底还是不是真实存在于人间里的。”他的话音淡淡,随即又将装着白子的棋盅放置在了她的跟前,“白子先手。”<b
/>盛浅予望着那泛着微微光芒的棋子,略微垂了垂眼眸,想起那时白子横布棋盘时的战况,总觉得其中似乎隐隐预示着什么,却也暂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此类事情若是深入追究下去,总有些像是在钻牛角尖,又容易过度解读,不如不猜,反而还叫人心中能够舒坦一些。<b
/>如此在心中说服着自己,盛浅予也不再花费心思去思量方才的那场棋局,只重新打起精神来,看着跟前空白的棋盘,拈起一枚白子来,略一思索,便已然落下。<b
/>两人对弈间,也并非沉默,闲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以后,盛浅予又开了口,“我夫君身上的伤口缝合得很好,在此前我从来没曾见过破皮刮肉后能够完善得如此干净利落的手法,就连宫里的御医都得借助药物敷合才能够勉强止血,即使如此伤口周遭还是会肿上个十天半个月,要人受好一番折腾。然而如今都已然动到骨头了,我夫君手臂的伤口旁侧却没有肿胀的迹象,可见傅谷主的手法之快而精准,果真名不虚传。”<b
/>这样赞美的话傅青有自然是挺多了,然而盛浅予只觉着自己还是必须得提上一句,并非出于溜须拍马,而是切切实实的佩服。<b
/>都说百闻不如一见,此前在听旁人说起鬼手青的盛名时,她还将注意力都放在他所做出的那些血腥往事上,然而如今在见得他那一手漂亮的技术以后,却再也无法将心思转移到别处去,脑海中余留下的只是那双在烛光映照之下花样翻飞、漂亮的近乎不真实的手,分明是行医救人,却好似戏法神迹一般稀奇,让人忍不住想要再重温一次。<b
/>对于盛浅予不吝言辞的赞美,傅青有的面上果真没有出现任何波动,只是从容地下了一枚棋子,淡声说道:“肿胀的迹象还是会出现,不过不会太过妨碍日常行动。除此之外,只要不去刻意牵动伤口,不吃辛辣咸腥的东西,就没有什么问题了。”<b
/>盛浅予点了点头,想到在房中等待着自己的楚兮,即使在傅青有的跟前,也忍不住在眼角眉梢处流落些许温软的笑意来,一面轻快地答应道:“记下了,到时候一定会严格执行的。”<b
/>顿了顿,她到底还是想起了此番前来的正事,又探头问道:“对了,今日来访原是因而傅谷主此前说的那个‘约定’。听您来的时候说起,三日以后便能够执行了。所以究竟您是想到了什么办法,为何此前说只有我能够帮您?能否先与我透露一些,以免到那时候慌了阵脚,无法胜任。”<b
/>傅青有对于楚兮并没有恶意,但却在他面前说这件事情只有她能够帮忙,想来此话也并非是单纯在那个情境之下膈应楚兮而已,应该是傅青有心中真的这么想的,便也就真的这样说了。只不过当时眼见得楚兮那副气呼呼的模样,她自然也不敢再继续追问下去,以免让那个男人大吃干醋,最后头疼的也是她自己而已,故还是追到这里来问问清楚比较好。<b
/>她心中疑虑往前,然而跟前的傅青有看起来却并不像她那样着急,看着反而好像还比她更要事不关己一些,在面对她的追问时,竟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当前的棋局,“先下棋,这一局结束以后再说。”<b
/>一时间,饶是盛浅予也有些默然。<b
/>她分明是来报恩的,怎么跟前的恩人看着却是这么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倒衬托得她像是在旁侧瞎操心的那一个了?<b
/>盛浅予这厢正在心中腹诽着,那头却又有声音传了过来,却是一句:“你快输了。”<b
/>一语惊醒梦中人。盛浅予连忙抽出神来,迅速地看了一眼跟前的棋盘,果然自己所执的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被黑子压制,又是一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迹象。<b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