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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辉刚听王小雅的控诉，手脚便失了力气，听到后来，手已经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是他没用。怪不得旁人。儿子小童生病他帮不上忙，妻子为了钱不得已去夜总会工作，回家还得受他一顿气，甚至被他提出离婚。是他没用。他才是那个应该被打入地狱的人啊。

梁辉突然间觉得很绝望。当他被踹下底端失去官职时，他没有绝望，当他被昔日好友戏耍时，他没有绝望，当他被女儿质问从而与女儿断绝来往时他没有绝望。可是此时此刻，在听到妻子的控诉时，他是如此绝望。对于儿子的病他无能为力，对于挑起家庭的重担，他无能为力，他开始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

也许是为了苟延残喘？还是为了证明来这世上这一遭，走得有多么难过？

他不知道现下该如何生活，也不知道未来的日子该如何继续。他甚至动了懦夫的念头，让王小雅与他离婚，然后，放任他一人，自生自灭。

“那份离婚协议书，你有空便签了吧。”梁辉闭着眼，说了一句话。

静默。空气里似乎凝滞了。

不知过了多久，梁辉只听到一句坚定的回答：“我不签。”

梁辉蹙了蹙眉头，说：“我只会连累你。”说完就绕过王小雅径直向房间走去。

“我不会签的。”王小雅依旧很坚定。

“你这又是何必呢！”梁辉猛然回头冲王小雅大喊。

“我只是不想小童没有爸爸。”尽管说出口的话很平静，可是王小雅语气里还多了一丝委屈。

“……”梁辉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是深深地望了一眼王小雅，然后叹了一口气。

王小雅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签字的。”

“随便你。”梁辉的语气充满了无奈，却也算是妥协了。王小雅一听顿时觉得轻松，脸上也不再是僵硬的。

“如果……如果不想离婚，就不要再去夜总会工作了。我会去找工作，养活你们。”即便他再无能，即便他再急需钱，他也不会让自己的妻子去夜总会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工作。

“……好。”王小雅听了梁辉的最后一句话，脸上终于浮现了一抹笑意。

当王小雅辞去夜总会的工作后，她重新回到了人才市场，可是那么拥挤的人才市场，那么多可以工作的地方，为什么就是没有她的容身之所呢？王小雅不禁有些泄气，可是再泄气再不甘心也得继续找下去，家里小孩还在生病，而梁辉现在还找不到工作，整个家庭的收入来源就只能靠她了。

王小雅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脑子总是不自觉地蹦出一些情绪，于是她放任自己陷入沉思，反正她还得在这儿等待她的应聘答复。

是的，应聘答复，虽然投过了很多简历都被退回来或者被扔掉，她还是不厌其烦地继续投递。可是她开始觉得，倘若这样的日子再持续一段时间，那么她真的要崩溃了。那些生活的重担就像压在骆驼身上的稻草，一旦被寻找到可以侵入的讯息，那么只要再加上最后一根稻草的重量，就足以将这个青春少女压死在地上，甚至堕入深渊，至此魂飞魄散，乃至灰飞烟灭。

“王小雅。”被喊的人仍沉浸在深思中，没有回答。

“王小雅。”再次喊了一次。

“诶好像在喊你呢。”王小雅身旁坐着的姑娘看了看王小雅手中准备多余的简历，瞄了一眼，结果发现她就叫王小雅，可是王小雅整个人的状态就像被静止了一般，于是她用手肘碰了碰王小雅的手肘，并且说话。

王小雅被一名陌生的女孩碰了手臂后，突然回神，这时突然从前方的办公室里再响起一声：“王小雅。”只是声音隐隐约约有些不耐烦，于是王小雅匆忙起身，作势要奔跑过去，突然又转过头，对刚刚碰她手臂的女孩真诚地道了声谢谢，然后再稍微整理一下坐着时有些微皱的衣服下摆，之后不急不缓地向前走去。

她还没有走近那间办公室就已经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了，那么不如让她，以所谓镇定所谓沉稳的姿态出现，让那些看不起她或者等着看笑话的人看看，即便她处在狼狈，抑或困窘的姿态，也不会失了该有的表情。

那些自怨自艾的话语，那些垂头丧气的表情，那些被生活压弯脊骨的瞬间，她会一人独自品尝。失落，失望，绝望，她将自己承受。

没有什么承受不了的。

王小雅一脸镇定，优雅地走进办公室，轻扣了办公室的门，得到进入的允许后便又向前走，走到招聘者的面前，任凭招聘者的打量，然后看着招聘者那张一张一合的口，突然她很想要大笑，可是她极力保持优雅的状态。事实上她完全没有听对方在说什么，无非就是王小姐啊不好意思你的年龄啊学历啊经验啊条件啊不够资格去胜任这份职位王小姐以你的条件可以考虑别的地方的工作之类的。

吧啦吧啦的，这种话这几天王小雅听了不下十次，而且是次次都是差不多的言语，说白了就是对方没打算招她进去又不好意思直白说出我不要你这种话呗。怎么会有这么多如此类同的人呢？他们活着不累吗？王小雅突然想这样子询问，可是一瞬间她连话也懒得说，她太累了。不止身体在这几天的奔波里疲惫不堪，就连精神上也疲惫。

王小雅完全没有想要回应的欲望，于是她保持着进门的姿态，一直沉默，直到前面的那张嘴终于说出那句她在脑子里都能预想到的结束语：“王小姐我这样子说你（您）能听得懂吗？”

于是王小雅顺着话语说：“是的，我听懂了。”然后径自转身离开，直到即将到达门口的时候又转身说了一句话：“谢谢。”

谢谢你即便一开始不耐烦也没有在她进门时甩脸色，谢谢你即便她没被录取也一直委婉地表达拒绝即便那些话语她听了太多次，谢谢你即便拒绝最后一句话的人称代词是您而不是你，这起码表达了对她的尊重，所以，谢谢你，在如今她焦虑不安，垂头丧气，狼狈不堪的时刻，还保留着对她人格的尊重。

话说王小雅保持着不急不缓的姿态出门后，才发觉天色不早了，而她的肩膀在走出人才市场时终于还是不堪重负的样子，垂了下来。她低垂着头走向人行道旁的长长的木椅上，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如同这将暗未暗的天色。

突然她将手肘抵在弯曲的膝盖上，手掌慢慢盖上脸，终于，还是抵制不及，泪水顺着指间的缝隙渗透出来，伴随着低微的抽泣声。泪水像是关不紧的水龙头一般渗出，没有限制，没有停止的念头。

不知哭了多久，觉得情绪稍微能够控制些的王小雅将手掌从脸上放下，脸上的泪痕还清晰可见，正当她想要伸出手抹去脸上残留的泪水时，突然一双光滑油亮的男士皮鞋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然后是一包便装式洁白的纸巾撞入视线，她慌忙抬头，殊不知她刚哭完的眼眸还通红着，而脸上的泪痕更让她在来人的面前显得楚楚可怜，整个画面看起来像极了柔弱可怜的小兔子找寻不到回家的路那般纯良，温顺，动人心弦。

来人，哦不，邹曦的瞳孔微不可闻地骤然紧缩然后又恢复正常，仿如刚刚的一切只是幻觉。可是只有他心里知晓，刚刚他是真的被惊艳到了。话说回来，他刚从公司出来，想要去搜寻一些好吃的东西给还在病房里的梁玉，哄梁玉开心，于是他让司机在公司去医院的这条路上随便逛逛，哪里想到，车子走了不到十分钟，他便看到路旁的木椅上有一个女孩捂着脸在哭泣，他觉得那个身影有些熟悉，可是他一时也想不起来那是谁，所以也没打算过去。毕竟别人伤心得垂下头颅而且捂着脸落泪伴随哭泣声，想必不是过于伤心就是不想让别人知晓，他又怎么好意思去撞破呢？

可是正当邹曦想要回身走人时，那个女孩突然放下了手掌，于是他终于记起那是谁，然后，脚步就自发地移了过去。等他醒悟过来时他已经站在女孩面前，并且手里已经拿出了口袋里的纸巾。

女孩，不，王小雅抬起头时脸上的脆弱他能够撞见，但是王小雅眉间的坚强神色是他在以前不曾见到过的，而当柔弱与坚韧相撞时所对比出的反差，足以令人觉得眼前一亮，何况对方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青春美少女。惊艳的神色被他很好地掩藏在眸间，他可以选择将这种惊艳的神色让对方知晓，但是为了不必要的误会，他不想。而且虽然对方是美女，但是他已心属梁玉，与其说王小雅的柔弱令他惊艳，不如说是王小雅的蜕变令他欣赏。

惊艳可以，欣赏可以，这并不代表他对她起了色心。

“谢谢。”王小雅接过纸巾，道了声谢，然后就低下头擦拭脸上的泪痕。

“你……怎么会在这儿？”邹曦轻声问道，似乎害怕大点声便会吓坏眼前柔弱的女孩。他难得有这么温柔的时候，眼前的这个女孩看着让人莫名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