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兮,来,把披肩披上!”林恩兮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忽然听到母亲说话的声音。转头一看,这才发现母亲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的身后,手里拿着一条白色的薄披肩。
“虽说是春天了,但余寒未消,在院子里坐久了会着凉的!”母亲一边说一边将披肩披到女儿的身上。
恩兮冲母亲笑了笑,没有拒绝母亲善意的关怀,尽管她并不觉得凉。
“妈,您也坐下喝杯茶吧!”恩兮一边说一边拿起圆几上的茶壶给母亲倒了一杯茶,母亲则在旁边的藤椅上坐了下来。
“昨儿你大伯母来电话了,说打算和你大伯一起回来了!”母亲坐下后说道。
“也该回来了,都走了一年多了。最近爷爷总是念叨,说家里冷清。”恩兮回道。
“这次回来说是要在家里常住。”母亲又说。
“不用再去美国帮大哥带孩子了?”恩兮好奇地问。
“说是要把静琪带回来,在这边读书。静琪的中文实在太差了,再不回来怕将来连祖宗都不认得了。”
“那大哥大嫂舍得吗?”
“原本是舍不得的,可他们实在受不了静琪了。那孩子对中文一点兴趣都没有,平时在家里都难得讲一句中文,更别说让她认方块字了!你大哥大嫂担心她变成彻头彻尾的香蕉人,所以才下决心让她回国来读书!”
“......”恩兮听了没再说什么。
“恩兮......除了工作室和家,你也该到外面多走动走动才是。有空的时候约同学、朋友吃吃饭、聊聊天,多参加一些聚会。妈知道你喜欢安静,但太安静的人生会寂寞的,偶尔热闹一下也没什么不好。”母亲忽然转移了话题。
“妈,我会的。其实我有时候也挺喜欢热闹的,只是最近工作室的事情比较多,出去得少了些。”恩兮答道,心里忽而生出些许歉意来。她知道母亲劝她多参加聚会是什么意思,母亲当然是在为她的终身大事着急,毕竟她已经27岁了。不过母亲是极有涵养的女人,从不说咄咄逼人的话,亦从不做咄咄逼人的事。就算心里再怎么着急,也不会像有些母亲那样,毫无章法地胡乱催婚。更不会说什么你都二十七八奔三十的人了,再不着急当心成剩女,嫁不出去我看你怎么办之类令女儿尴尬的话。
“那就好。时间不早了,我该准备晚饭去了,你爸爸说晚上要带昊祥回来吃饭。”母亲说着从藤椅上站起身。
“我帮您!”恩兮说道,正要起身却被母亲按回到椅子上。
“我一个人就行了,不用你帮!你工作室的事情那么多,够你累的,好不容易得空休息一下,就安心喝喝茶晒晒太阳吧!”
“妈,我不累!”
“不累也不用你帮!对了,恩兮,你想吃点什么?”母亲用疼惜的语气问。
“爷爷奶奶喜欢吃的我都喜欢。”恩兮回道。
母亲不禁用欣慰的眼神看了看恩兮,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看着母亲离开的背影,恩兮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她时常感到庆幸,庆幸自己有这样一位品行端庄、性情随和,知书达理、温良贤淑的母亲。她清楚地记得祖父曾经当着全家的人的面对父亲说过:“这辈子你能娶到悦怡做老婆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你要好好珍惜。”父亲果然听祖父的话,这辈子心里除了玉就只有母亲。
母亲姓钟,悦怡是母亲的闺名。母亲嫁给父亲之前在工艺美院担任助教,教绘画。而当时父亲恰好被中央工艺美院特聘为教授,专教玉雕技艺。两人因工作相识,父亲欣赏母亲,母亲也仰慕父亲,于是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母亲嫁给父亲后,尤其是生下恩兮后,随着父亲在玉雕界的声誉越来越高,工作也越来越忙,母亲便不再出去做事,而是留在家中专心致志地相夫教子。
通常一个女人一旦成为家庭主妇,便很难再有见识。但母亲不一样,母亲从未与外面的世界隔绝或是脱离,她总是会通过不断的学习而努力跟上时代的脚步。母亲每天都会看报纸和新闻,所以她了解时事,中国的、世界的,她都了解。她还常常读书、练习书法和绘画。读书让她变得充实、深刻和睿智,练习书法和绘画令她气定神闲。除此之外,母亲还会上网,并且有自己的微博。
母亲性情温和,没有半点戾气。对于孩子,她从不打骂,但也不会疏于管教,而是会以自己的言行耐心地加以引导。对于丈夫,她从不颐指气使,可也不会低眉顺眼,她会以大方得体的方式尽到一个妻子该尽的一切责任,也会以同样的方式要求丈夫承担他该承担的部分。在公公婆婆面前,她从不将自己限制在儿媳的角色里,而是时常像女儿一样尽孝。因为心中无碍,因此在祖父和祖母面前,母亲从不感到拘谨,祖父祖母待她自然也格外从容。
母亲是家族中最小的儿媳,但在所有的兄弟妯娌中却最有威信。恩兮知道,所有这些,并非是老天的恩赐,而是母亲不断努力的结果。母亲是把家庭主妇当做事业去经营的,并且她很看重这项事业,从不觉得这项事业不如别的事业重要或伟大。
恩兮爱母亲,但更多的是崇拜和欣赏,她一直希望自己能成为母亲那样的女人。当然,除了母亲,家中别的亲人也都极好,但是恩兮深知一个好母亲对于一个家庭,尤其是对孩子而言是多么难得和珍贵。在恩兮眼里,母亲是上天给她的最美丽的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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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饭时间,父亲果然带着余昊祥一起回来了。余昊祥是父亲最得意的门生,在父亲所有的徒弟中最有潜质,长进最快。加上为人朴实、稳重、品行端庄,因此最得父亲的欣赏和器重。
“爸,您看看这个,这是昊祥刚做好的,您老人家给点意见。”吃饭前林承贤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牌来递给父亲林济同。
“恩兮,去把我的放大镜拿来。”林济同对孙女说道。
“哦!”恩兮答应着起身出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拿了一个放大镜回来,递给祖父。
林济同拿着放大镜对着玉璧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这是一块精选新疆和田羊脂玉仔料,玉质纯正,光泽温润,牌形饱满厚实,玉牌正面雕刻的是千手观世音,其神态庄严慈善,优雅肃穆,十分生动传神。背面则以篆书阴刻着八个字:冰清玉洁,丽质天成。
林济同是琢玉大师,自然是懂行的。他深知在玉石上镌刻文字是很难的,不但要走刀行云流水,线条峰回路转,而且要有雕琢之意,并显笔触之韵。而就镌刻文字而言,阴刻较之阳线雕刻难度还要更大些,因玉石会根据走刀的角度不同而翻转颠倒,需要雕刻者对字体间架结构的把握和笔画烂熟于胸。阴刻文字必须一气呵成,不能断刀,不能蹦碴,不能露出接续的痕迹,更不能重复修改。雕刻者思想必须高度集中,下刀时要屏气凝神,手部不能有一点抖动,运刀要干净利落,雕刻工具走起后力道和速度都要均匀沉稳,做到有放有提有起有收。正因为如此,在玉雕作品上,以镌刻文字见长者并不多见,而余昊祥在这方面显然别具功力。从这件玉牌上阴刻的这八个字来看,余昊祥琢玉的功夫已是炉火纯青,尤其是镌刻文字的技艺已然超越了师傅。
“不错,不错,昊祥,你的功夫大有长进啊!”林济同不禁连连夸赞道。
“是师傅教得好!”余昊祥毫不犹豫地把功劳推到了师傅的头上。
“老话说得好,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有没有出息关键还是靠自身。”林济同回应道。
“昊祥一直都很踏实,不急功近利,不投机取巧,不然他的进步也不可能这么快。”林承贤接着父亲的话说道。
“如今像昊祥这样的传承人实在太少了!外头那些所谓琢玉的师傅们把大部分心思都花在了追名逐利上了,就是不肯在琢玉上下功夫、动脑筋。那些人根本不知韬晦,唯图一时之利,一味用不可多得的好料重复雕刻毫无创意和内涵的低俗题材,简直就是对美玉的亵渎和暴敛!”林老爷子深感忧虑地说。
“是啊,的确如此!”林承贤不禁附和道。
“像昊祥这样的年轻人虽然不多,但总还是有的,所以中国的玉雕还是有希望的。”恩兮的母亲忍不住插话道。
“昊祥,你还要继续努力,要知道功夫是没有止境的!”林济同一边说一边随手将玉牌递还给余昊祥,“收起来吧,很不错!”
“是,谨遵师爷教诲!”余昊祥接过玉牌,随手递给恩兮,说道:“恩兮,你收着吧,这个玉牌本来就是给你雕的。”
恩兮万万没想到,余昊祥竟然会当着所有家人的面将那块玉牌送给她。恩兮并不想要那块玉牌,所以没有伸手去接。
“既然昊祥是为你雕的,你就收下吧!”父亲见状忍不住发话了。
“师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玉牌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恩兮仍然不想收,于是拒绝道。。
“恩兮,昊祥的一片心意,不好不收的!”祖父也忍不住发话了。
恩兮见祖父都发话了,便只好伸手将玉牌接了过来。心想暂时收下好了,日后找机会还给师兄就是。
“谢谢师兄。”恩兮礼节性地道了谢。
“不用谢!”昊祥连忙回道,并用颇具意味的眼神看了看恩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