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下头，望着潮水般的信众，看着他们的虔诚而敬畏的模样，我突然很想知道，他们中有多少人是真的佛门信徒，心存善意，又有多少人是装模作样，虚假伪善。

一转身，下了山，又有多少人还记得之前许下的美丽而慈悲的宏愿，又有多少人继续干着损人利己、违法犯罪的勾当？

我笑了笑，正准备离开这里，一道身影突然印入我的眼帘之中。

她好像凭空出现，就那样静立在万千信众之中，宛若从天而降的仙灵，一身白衣，超凡脱俗，不染烟尘。

她正背对着我，一条又黑又长又漂亮的大辫子静静地垂悬在她的后背，抬头仰望着那尊白玉观音雕像。

虽然看不见她的容颜，但只看一眼她的背影，我便认出了她。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她才是需要我去顶礼膜拜的真正神佛。

那一刻，我的世界里除了她，再也没有了别的声音和色彩。

就在那一刻，我便知晓自己已彻底的坠入轮回。

脑海之中，突然浮现出那凄美而又哀伤的诗句：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乞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日，垒起玛尼堆，不为修德，只为投下心湖的石子。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只是，就在那一夜，我忘却了所有，抛却了信仰，舍弃了轮回。

只为，那曾在佛前哭泣的玫瑰，早已失去旧日的光泽。

……

她似有所感，缓缓转身，看向了我，静静地看着我，目光温柔而又恬静。

然后我看到了她的姨妈——姜娪。

姜娪左手中抓着一把佛香，每一支都有小指般粗，右手中则提着一个黄色塑料袋子，袋子里装着的应该是水果。

远远看去，我都能感觉到姜娪的兴奋和激动，她似乎十分高兴。

然而，看到她，我立马便想到了那天夜里我对她作出的保证和承诺，亦或是我和她之间的交易。

可是当我看到慕幽香的那一刻起，我突然有点相信缘分的说法了。

虽然，我很清楚，她知道我会来天灵古寺，但她却无法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来。

再次相遇的几率，极小甚微。

冥冥中，似乎一切都是注定，都是宿命。

所以，我决定了面对，不再逃离。

虽然我知道，也许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但对她对我来说，我能够有一厢情愿的机会，便已是我的莫大荣幸。

姜娪事先没注意到我，她叫了一声慕幽香，慕幽香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姜娪随着她的目光看来，很自然的便看到了我，她微微一愣，脸色渐冷，柳眉紧蹙，目光冷冽地盯着我，不过，很快便恢复了淡定和从容。

暗暗深呼吸，我一步一步走向她们，站定在她们的面前。

我和慕幽香静默相视，无需多言，似乎便能知晓彼此的心意，这种感觉十分玄妙和诡异。

然后我面朝姜娪，微微弯腰，谦恭笑道，您好！

姜娪微微一笑，淡然而平和道，你好，小苏，我们可真是有缘。

听她的声音，并未听出什么明显的生气和不悦。

我微微蹙眉，心中总有些忐忑不安，毕竟我没有遵守我的承诺。

慕幽香看着姜娪，柔声唤道，姨妈？隐隐有些乞求之意。

姜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又抬头望向那尊观音大石的佛像，沉默片刻，轻声叹道，既然在此相逢，便是缘分，而且是在观音大士的见证之下，姨妈就不说什么了，姨妈也不是什么不通情达理之人，既然如此，便让一切随缘吧。说完之后，她朝观音大士深深一拜，喃喃念道，阿弥陀佛。

看得出来她是个真心信佛向佛之人，并非那些虚伪假装之人。

慕幽香看着姜娪，柔声笑道，谢谢姨妈。

我朝姜娪深深一拜，诚挚而感激道，谢谢您。

姜娪看着我，淡然而温和道，你不用谢我，你该谢菩萨。

尽管我不信佛，但是，却因为她信佛，从而原谅了我，所以，我确实应该拜谢菩萨。

我正准备给观音大士行个礼，与信仰无关，只是纯粹的感谢。

姜娪却递给了我三支佛香，我急忙接过，她又递给了慕幽香三支佛香，自己手中还剩下三支佛香。

看着手中的三支佛香，她若有所思地感叹道，说来也奇怪，我本来只准备购买六支佛香的，最后却莫名其妙的买了九支，原来一切都是因为你，也许是观音大士显灵指点，阿弥陀佛。

那个你自然指的是我。

她看着慕幽香和我，严肃而认真道，你们两个赶紧随我一起焚香祈祷许愿去。说完便径直向佛前的香炉走去。

我和慕幽香对视了一眼，不禁无奈一笑，我轻轻道，对不起。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姜娪突然回过头来等着我们，满脸不悦道，你们两个磨蹭什么呢，赶紧过来焚香拜佛。啊。

我急忙道，是。

慕幽香轻步跟上了姜娪的步伐，我也急忙跟上。

我们在香炉中点燃佛香，姜娪也不嫌地上脏污，直接跪下，正要叩拜，但见我和慕幽香毫无反应，不禁抬头看着我们，颇为恼怒道，你们两个还杵着干什么，赶紧跪下来啊。

慕幽香有些勉强和不愿，轻轻道，姨妈？

姜娪面色微冷，眼神微凛，盯着慕幽香那双纯澈而明净的眼眸，摇摇头，沉沉道，香儿，听话，在菩萨面前，不得无礼，否则便是不敬和亵渎。

慕幽香不说话，只是笑了笑，嘲讽的冷笑。

姜娪看在眼中，却是有些无奈和失望，轻叹一声，虚软而无力道，香儿，听姨妈的话好吗？姨妈知道你不相信，但是存在既有道理，而且存在了几千年，所以我们理应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对一切都抱着敬意好不好？只是跪一下磕三个头，许个心愿什么的，不会有任何损失的好吗？

慕幽香淡淡道，姨妈，您知道我没有信仰。

罪过罪过，请菩萨见谅。姜娪狠狠地瞪了慕幽香一眼，恼怒道，人怎么能、怎么可以没有信仰？有了信仰才有所寄托，心灵才会安稳和平静。

慕幽香沉默不语，但没有任何下跪叩拜的意思。

姜娪无奈，黯然长叹，然后看着我，柔声笑道，小苏，你呢？

我急忙笑道，我很感激菩萨。偷偷地瞄了一眼慕幽香，她却是毫无反应。

姜娪和我似乎找到了统一战线，点点头，满意而催促道，那还不赶紧磕头拜谢？

虽然我也不信佛，但我二话没说，握着那三支佛香，轻轻地跪在了慕幽香的右手边。

也许有人会骂我没有节操，我只是想说，这与节操无关，是我真心感激菩萨。

姜娪对我的做法和表现十分满意，她将目光再次锁定了慕幽香，柔声软语、软磨硬泡道，香儿，你看，小苏都跪了，只剩下你了，姨妈从不骗你，你知道姨妈的为人，知道姨妈一向笃信佛门，所以，你要请小苏做你的老师，若非今日在菩萨下得到见证，姨妈是绝不会答应的。

慕幽香依然静默不语，目光澄澈，却似有所思，她缓缓转身，居高临下地凝望着我，五秒之后，她终于轻轻地跪在地上，跪在我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