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电闪雷鸣,天空仿佛被撕开了几条口子,屋外的树叶被风刮得沙沙作响,落叶四处飞舞,窗台上的几盆花草在风中摇曳着,大厅中那扇精心雕刻的楠木门也被吹得吱嘎吱嘎作响,屋内几人正襟危坐,表情阴沉得吓人。
“如今南北格局混乱,我们也要趁早做好打算”方形红木桌旁一中年男子对着主位上冷俊男人言辞急切建议着。
桌上的茶水依稀已经见底,男人手掌粗糙,手背上细细长长的伤口密密麻麻的,骨骼修长的指姆轻抚着军帽上的帽徽。
雷声越来越大,在这漆黑夜里如猛兽咆哮嘶吼,年轻男子一双丹凤眼深邃而迷离,像那深不见底的潭水,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红木桌上的军报已经反反复复看了几遍,一旁的几人默不出声,只是在等待年轻男人静默思考后的答案。
叶少卿,西南军第十军岳纪山身边的一名少校,出身定州的胡同集市,十岁丧母,流落于街口开始他颠沛流离的生活。
定州锦福街,有钱人的天堂,无论是杀人放火、黑市交易还是烟花柳巷,只要有钱都能享受常人没有的待遇,叶少卿十岁便在这里摸爬滚打、自力更生,后来各大军系摩擦不断,定州沦为战场,机缘巧合之下叶少卿穿上了军装加入西南军效力于第十军,驻军晋原城。
几日前身体康健的司令岳纪山在家中突生变故惨死,女婿张世洲立刻接手了第十军,全军上下打着开始整治军纪的旗帜,实际上是大规模的职务调整和安插自己的势力。
叶少卿和张世洲都师承司令,两人素来不合,如今张世洲因姻亲关系揽下第十军得势,如果大肆整顿,叶少卿一定是首当其冲。
棱角分明的轮廓,英挺剑眉,锐利逼人的黑眸,轻抿的薄唇,一身军装包裹着高大匀称的身体,叶少卿出众的外形有些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
沉默了许久叶少卿语气冰冷眼神坚定的说道“离开,不畏权贵又不同流合污还想明哲保身只能离开张世洲”
部下听后有些震惊却又带着几分雀跃,屋内的人都是他当初从定州带来的生死兄弟,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活着但求个安心。
张世洲贪恋权位,勾结富商收刮民脂民膏,黑心买卖应该做了不少,这种人如果要叶少卿追随是绝对没有可能。
叶少卿站了起来,目光炯炯有神却透着几分坚定,一双拳头紧了紧,扫视屋里众人“叶某离开心意已决,各位的去留自行决定,毕竟前路凶险生死未卜”
话音未落桌旁众人齐刷刷的站了起来,身体笔直,眼神坚定齐口同声宣誓“生死与共”
男人不善表达,他们的情意总是在行动上,叶少卿带上军帽笔直敬了军礼“此去路途遥远,各自珍重”
寝房内叶少卿久久不能入睡,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雨,雨滴像豆子般打落在青石瓦片上,滴滴答答稀稀疏疏的给人不痛不痒的感觉。
屋外响起了敲门声,叶少卿坐了起来一边穿着军靴一边低声应了句“进来”
来人浅笑几声“知道你没睡,带了酒过来”方清航晃了晃手里的酒坛子,打开酒盖递给刚坐下的叶少卿。
“大哥是不是也觉得我疯了”语气里带着一丝惆怅,在外人面前的冷静自若、果断抉择是作为这驻军统帅该有的决断,如果自己都显得优柔寡断、犹豫不决那如何给这五千将士信心。
方清航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嘴角一抹苦笑,望了望窗外风雨里摇曳的树木,随风四处飞舞,隐约可以看到黄叶伴着雨滴落了下来,清风徐徐吹来夹杂着泥土的气息,雨夜这般景象竟有了一丝凄凉,喝了一口酒方清航说“我们刚驻军这里时门口那树当时都快枯了,这些年风里雨里的倒是长高了,锦福街时我们连死人的钱都抢过,不也这般活过来了,你的想法比起那时不是好了许多吗?”
方清航年长自己几岁,十岁在锦福街遇到,到如今也认识十二年了。
“大哥知道当年我们都是孤身一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连死都不怕的人龙潭虎穴自然也义无反顾,可是如今是这城里五千将士啊!”叶少卿脸上的刚毅软了下来,明天是什么样的谁都不知道,他在这种刀尖上行走多年,那种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日出的感觉他最清楚,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决定到底对不对。
少卿,路是每个人自己选的!我想准备走这条路之前每个人都可能彻夜不眠的深思熟虑过,以张世洲的度量绝对容不下这些跟过你将士,你若带他们走还有一丝生机,留下来那就没有半点机会,难道你可以忽视他们那渴求的眼神,还是漠视他们的决心。
叶少卿双手撑着额头,凌乱的头发敞开的军装,就是当年在锦福街也未曾有过这般狼狈这样的焦头烂额,眼眶微红眼里泛起了泪花“这些人,我从定州就一直带着一直带到这里”他逞强的抹了一把脸哽咽的说着,拳头敲了敲胸口一脸悲叹“兄弟啊!我们死人堆里都一起躺过,本想这割据局面终于休战,可以让他们过点安生日子,如今又要让他们颠沛流离,大哥,我难受啊”男人哭的像个孩子,今年二十二岁,他也的确还是个孩子,只不过过早的承受了太多。
方清航猛的灌着酒“那你想过没有,如今休战局面又能维持多久了?三大军系瓜分天下,这下面川系、滇系、皖系、桂系就不说了,各地方大大小小的割据自治多了去,你以为这休战能维持多久,在这乱世中哪里还有安稳日子”
“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决定走,可是……”叶少卿已经继续不了自己的话题了,两人只能猛的灌醉自己。
根据如今格局,商议过后将兵分四路撤退至锦州,“锦州地处西南内陆之地,陆路主要通道由北系军队控制,交通的不便利减少了各个军阀对此地的抢夺,可仔细琢磨后发现这里河流错综复杂,水路四通八达,离三大军系比较远,周边都是一些势力不大的军阀。这里江湖帮派复杂,强盗土匪猖獗却也是个三不管之地,对付这些草寇总好过训练有素的正规军,而离锦州三十里地的陆家镇地势易守难攻,有利于驻军。
一天军务下来,叶少卿揉了揉眉,文书递过了一杯热茶“叶少,请用茶”茶水沿着口腔一直流淌到了肚子,像一剂舒缓疲劳的药剂渗入肌肤,温暖了全身。叶少卿一边看着地图一边问到“你跟我几年了?”小子憨厚一笑,掰了掰手指,像个数数的小孩子一般还特意冥思了一会儿喃喃自语“从定州到第十军大概六年了”然后又大声肯定回答道“六年了”
“六年”叶少卿笑了笑,一边在地图上画着坐标一边说“那不算短了”小子只是呵呵笑着没有回答,叶少卿把玩着手中金黄色钢笔,漫不经心的转动着笔盖“家里还有什么人呢?”
小子听了一愣“家里没人了,我是个孤儿”少年说得小声,毕竟才十多岁,说着说着眼神里流露出了一抹悲伤,接着一脸恳切的说“叶少忘了吗,我们这里很多都是你从锦福街里带出的孤儿,有的是你带着参军,有的是你参军后收留的”
没想过回定州吗?小子摸了摸头“也不知道家在哪里,哪里不是一样呢?但跟着你至少不被锦福街里那些贵人们欺负,有饭吃又有战友,我不知道家是什么样,可是我觉得和战友们一起就很好,大家都没有家在一起就是家人”小子难得说了这么多话,小脸微红可是听在叶少卿的耳朵里,哪一句不是现实的样子了,他们都是孤儿,没有家人,没有牵挂,这些年朝夕相处彼此已经成了家人,他还在犹豫什么了,是他带着他们参了军,带他们走出了定州,没理由把他们交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