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55摘枇杷,和事佬,新疆味道
作者:周卫国的童年      更新:2020-02-28 04:28      字数:3166

摘枇杷

德明吃了我的杨梅,他总想弄点吃的来进贡,这叫有福同享。不过这种机会不多,他零用钱少,张妈又不舍得买。今天小组结束前,他突然说要请我们吃枇杷,听说有枇杷吃,大家连忙点头。我心最急:“不要吊我们胃口,快点拿出来。”

“要吃就跟我去摘。”原来他这样请我们吃啊,亏他想得出。弄堂里种果树,除了夹竹桃(只开花不结果),我看只有枇杷树了。它们四季常绿,树形高大,叶子厚厚,色泽深绿,如同油蜡。每年四、五月是它们的花期,那一团团,一串串的枇杷花随风送来阵阵清香。但我们要苦等一个多月,那绿盈盈的小枇杷才能长成金黄黄的,看了足使我们垂涎三尺的枇杷。可惜的是它们的果子都是酸叽叽(有点酸)的,比买来的差远了。

德明要他们三个等着,说我们去去就回来,说完他拉了我就往外跑。

“到哪里去摘啊?”

“去党校。”他指的是党校的那棵枇杷树。党校有个小花园,种了不少花花草草,有假山和小水池,还种了一棵葡萄树和枇杷树。每当收获季节,那枝繁叶茂的葡萄爬满了走廊,果实磊磊,而我们只能在大门口往里看看,猜猜那葡萄是甜还是酸的。

“看门的老头是不会让我们进去的。”

德明告诉我,那棵枇杷树长得很高了,树上结满了果子,一些枇杷已伸出墙来。我说党校的围墙有二层楼高,我们怎么够得着,德明却说他有办法。

我们到了横弄堂,从我班同学杨平家的窗台上爬到天井的围墙上。他家的围墙与党校的相交,不过离党校的围墙还差一人多高。我把他驮了上去。那些够得着的枇杷离他还有一米多。围强太高了,他只好骑着墙一点一点地挪了过去。他伸手把眼前的几只摘了下来扔给了我。我并没有放进裤袋,直接塞进了嘴里。

“德明,这枇杷比蜜还甜。你吃一只尝尝!”我长了那么大,却从来没吃到过如此甜的枇杷。我像孙悟空偷吃天上的果子,先往嘴里塞,吃不了的才放进裤兜。一眨眼的功夫,五只枇杷就吞下了肚。

他把第二批果子扔了过来:“阿巍,你吃得慢一点。”

我怎么肯听他的:“你快点摘,不要管我。”

一会儿,我两个裤子袋袋就装满了。可我的衬衫上面却一个口袋也没有,只好将衬衫脱下来包枇杷。德明还问我这是什么式样,怎么没有口袋。十分钟不到,德明就抢收完毕。我们带着收来的果实,匆匆地回到了家里。

想不到大铭已在德明家了。还好,林媛没来。要是让她知道了准有麻烦。见了那么多的枇杷,丽华就问我们是哪里弄来的。我便告诉了她。这次丽华倒没说什么,晓萍却教训起我们来:“啊呀,这是公家财产,你们不好去摘的呀。”

“讲你小姑娘不懂事,一点也不错。只要长到外头来,大家都好吃。这规矩你懂吗?”德明说的有道理。如果哪家天井里的枇杷树伸到了弄堂里,大家都可以摘来吃。也不知道这是谁定下的规矩,不过我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我们每人都分到了几个。“阿巍,你怎么把皮也吃下去了?”我两个都下肚了,晓萍和丽华还在剥皮呢。

“你这小姑娘怎么一点也不懂,水果的营养都在皮里,你幼儿园算白读了。”德明又在说晓萍了。在幼儿园我们吃水果都是带皮的,老师说皮的营养好。但我知道还有别的原因,就是她们没功夫削皮。半只带皮的生梨,晓萍要啃上老半天。

“阿巍,你(十万个为什么)看得最多,来讲讲这枇杷为什么这么甜。”德明又想出我洋相了。

“(十万个为什么)没讲过。”我不想理他。

“我就知道你只会死读书。”

“可以去问林媛,她可能知道。”

“你当她是万宝全书啊。”

“这么说你知道的喽?讲出来听听。”晓萍将了德明一军。

“阿巍,你知道我阿娘弄堂里那棵无花果为啥这样甜吗?”我摇了摇头。

这棵无花果树长在横弄堂的尽头,横弄堂口有一扇大铁门,里边只有三户人家。大炼钢铁时这扇铁门没有被人拆去,大概是炼铁的人没发现。这棵无花果是真正的公家财产,归三家所有。每到收获季节(大热天),德明和我总要光顾那里好几次,饱饱口福,解解馋。那无花果熟时软烂,果子甘甜而且无核,据说它的营养很丰富。

“每年结完果,他们就了树旁挖个坑,埋下死猫、死老鼠和臭鱼肚肠。到了第二年夏天,结出的果子是又大又甜。我想党校里那棵枇杷树也吸收了死猫、死老鼠的营养,结的果才这么甜。”

听德明这么一说,晓萍就不敢再吃了。这时张妈回来了。晓萍立刻把剩下的一只塞到了丽华手里,低下了头,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吃两只枇杷,也不至于这样啊。

“阿姨好。”丽华又亮出了那动人的嗓音。张妈问这枇杷是谁的,我告诉她是人家送的。看到丽华也在吃,张妈也就放心了。

“阿姨,今天下午你没上班啊?”张妈穿了一身出客服。

和事佬

“我到居委去开调解会了。”张妈能说会道,人缘又好,里弄里哪家有了矛盾,邻居发生了争吵,居委主任总是要找她去当和事佬。

原来是我班的小莉和杨平两家吵架。他们这幢房子有三户家人,每户一层。小莉是汉族,其余两家是回族,他们共用底层的灶头间。本来他们三家是相安无事的,两家回族不吃猪肉,只烧牛羊肉,弄得灶头间一股羊臊臭。但是十年熏下来,小莉他们也有点习惯了。我弄不明白的是,他们在烧红酱牛肉、白煮羊肉时灶头间充满了足以让我们直流口水的牛羊肉特有的香味,但过后却慢慢地变成了令人恶心的羊臊臭了呢。

我们知道杨平虽然是回族,但他有时和我们一起去太平桥吃点心,阳春面、小馄炖和肉馒头他是照吃不误,其它的我就不说了,所以我们就讲他是假回族。

二楼的那一家倒是货真价实的回族,他们是新疆人,主人叫阿毕列子。听张妈说解放前他是跑担帮的,新疆和上海两地来回跑,赚了不少钱。解放后在一家布店里找到了工作,还报上了户口,成了上海人。他人很随和,邻居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后来他回了一趟老家,带回一个新疆女人做老婆。生出的女儿像洋娃娃一样漂亮,到了六、七岁,人长得如同白雪公主一般。那女人跟张妈学上海话,没几年的功夫便能讲一口地道的本地话。去年,她从新疆带回了一个哈密瓜,送了半个给张妈,我尝过很小一块,甜得就像在吃蜜糖。

有一次我们在杨平家看东西,阿毕列子把我们叫了上去,要我们帮他把大橱挪个位。干好活后,他拿出了新疆食品慰劳我们,是几个油枣子(用牛油氽的面食,形如枣子)和一些像切碎的肥皂条条,他说是奶干,对小孩长身体有好处(后来才知道这就是奶酪)。我们拿了东西,谢了他,便下楼了。还没出门,小黄就把他那份塞到了我手里,说他闻不惯那气味。大铭咬了一口肥皂,随即吐了出来,还说这种东西他们怎么吃得下去。他的东西就到了德明手里。我放了一条肥皂在嘴里,就觉得有一股臭烘烘的味道,但臭味道没臭豆腐和臭乳腐浓。再嚼下去,那新疆味道就出来了,那是香啊。德明说他也吃出了香味,一种从来没有尝过的香味。那油枣子更是好吃。我觉得很奇怪,这种好东西他们却不敢吃(我和德明连洋虫和蚕蛹都生吃过)。看来就像德明说过的那样,人和人就是不一样。

可是最近那两家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了羊肉肥膘,在灶头间熬起羊油来,大概是他们的食油不够吃。不过听说回族每月食油的定量比我们汉族的要多一两。那羊油的烟味熏得小莉她们是恶心反胃。前几天我和德明去杨平家拿东西,刚到灶头间就被那羊油熏得逃了出来,那种气味谁受得了啊。小莉的爸妈和那两家讲了好几次,可他们却仍然是我行我素。小莉爸气不过,便弄了点猪肉膘来熬。在我们的鼻子里,那猪油好香啊,可就要了那两家的命。导火线已点燃,双方的战争就不可避免了。

张妈被任命为调解员,她虽然不是里弄小组长,但她的话比那些芝麻绿豆官要管用的多。张妈很有一套,两次调解会后,他们便达成了停火协议:三家都拿出点钱,由房管所在晒台上搭个小间,供小莉他们用,并在三楼的楼梯口按上一扇门,挡住那恶心的油烟。看来他们那幢房子从此就能平安无事喽。

听完张妈的故事,我们便到弄堂里去继续我们的“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