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80 游泳,咪咪照,兜南京路
作者:周卫国的童年      更新:2020-02-28 04:28      字数:6100

游泳

下星期就要开学。我和林媛、丽华约好,我们八个人去新成游泳池,看看我这个教练做得如何。我夸下海口,三次包会,因为我对晓萍希望很大。我们做足了功课。我把游泳书里的全搬了出来,从理论到动作,从陆上到水里。先教她练屏气,这是游泳的第一关。相当简单,拿个脸盆放满水,把脸闷在水中,再睁开眼,气屏得越长越好。接着就是做陆上动作,抱膝浮起和踏水。学会了这几招,掉在水里便能张嘴喊救命,一时半会儿淹不死了。接下来我让她俯卧在长板凳上,先做双手划水动作,再做两脚蹬腿动作(蛙泳)。德明在旁一直在看我们的笑话。晓萍平时怕吃苦,但跟我学游泳却十分卖力,给我争气。

记得我们第一次游泳是一年级下,暑假前。我们学校包了场子,是建国游泳(建国路,近陕西南路)池旁的娃娃池(专供小孩学游泳的)。一共游了四次,教算术的陆老师教我们自由泳,先练打腿,再学划手,最后手脚配合。我、德明和林媛学一次就会自由泳了,我的动作相当标准,大多数同学只是把自由泳演变成了狗爬式。

游泳算得上是一项比较花钱的运动,不少人连游泳衣裤都没有,不过每个游泳池都有借,男的借一次要两分钱。大多数同学也就是偶尔去游一、两次。而我知道游泳的重要性,所以每个礼拜要游一、两次,不是拉上德明和大铭,就是叫上林媛和海伦。林媛人聪明,胆子大得出奇。我们几个人中,她是第一个跳进深水区的,连我和德明都不得不佩服她勇气。

我们八个人一路上嘻嘻哈哈,有说有笑,晓萍说今天她要请我们吃棒冰。我们有好久没这样了,八个人能凑在一起游泳确实不容易。今天晓萍头上别着一只塑料蝴蝶结(发夹),穿了一件洁白镶嵌着花边的短袖衬衫,花短裙,浅黄色的尼龙丝短袜,白色牛皮凉鞋,特别招人的眼睛。她告诉我们,前些天她花了一角四分拍了一张咪咪照(很小的照片,只有半寸见方),她小叔把它放大了一点,她就把照片贴到游泳体检合格证上了。丽华她们要看,她这才发现忘了带。还好,我们刚到淮海路,丽华陪晓萍回家去拿,我们只得在路边等。

照片来了,她们看好后才轮到我们。照片确实拍的很好,就是太小了一点。照片里的晓萍更漂亮、可爱,特别是那只大蝴蝶结,非常显眼。海伦说这照片放大了可以放在橱窗里。晓萍告诉我们,照相店师傅已经和她大伯谈过了,过几天再请她去拍照,专门放在橱窗里。我们再仔细打量起晓萍,这才觉得她非常好看、美丽,平时我们还真没注意到,也许是从小就看惯了。就像我和德明,他们从不认为我们难看,道理一样的。

一会儿新成游泳池就到了。在上海它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室外游泳池,每场一角(普通游泳池八分),附近人民公园游泳池则收一角五(连门票)。因为它在市中心的南京路上,标准而且池水干净,最主要的是它不要你走齐腰深的消毒池(不少女生害怕),所以来游泳的人相对多一些。现在快九月了,天也有点转凉了,但下午还是相当炎热。

今天大晴天,在太阳和蓝天的照耀下,池水就像大海一样,一片蔚蓝。清清的池水使你一眼便能看到三米深的池底。广播里正播着才旦卓玛演唱的(翻身农奴把歌唱),我们每次来都会听到这首歌,大概放唱片的人自己特别喜欢听。

一会儿,她们从更衣室来出来。只见丽华把双手交叉地放在胸前,看到我们怪不好意思的。她今天穿的是林媛姐姐的尼龙泳衣,最时髦。除了她和林媛,整个泳池也没有几个人穿尼龙泳衣,她们优美的轮廓很清楚地被尼龙泳衣展现了出来。海伦和晓萍穿的都是大路货,是疙疙瘩瘩的那一种(现在很少见了)。

说来真奇怪,也就是两年的功夫,她们几个变化都不小。我们在娃娃池学游泳的时候,记得只有林媛、海伦等几个女孩穿泳衣,晓萍和其它的女生跟我们男生穿的一样,都是三角裤,光着上身。

深水区没几个人,就我们几个是小孩,最显眼。大多数人都挤在浅水和中水区嬉闹。小学生里会游泳的人很少,就是中学生,会游泳的人也不多。这主要是游泳花费较大,加上有些人怕水,所以游泳运动普及率不高。浅水区两边有两个半圆形的娃娃池,水深只到膝盖,就是小孩玩水的地方,那里倒是水花飞溅,欢叫声响成一片,那是水上儿童乐园。

我们八个人,唯独晓萍一人不敢到深水区里游,其实她早会了,只是胆子太小。丽华游的次数最少,可她没几次就学会了,关键是胆子大。晓萍一人在中水区,还要搭上两个人陪她。她游的时候不敢睁眼,这不能怪她,池水里飘****是蛮厉害的,大家眼睛都有点疼(那时还没有游泳眼镜)。可晓萍有个很古怪的习惯,就是在睁眼前,要用手把脸抹上好几个来回,才敢把眼睁开。每次她这样,都会引得旁人发笑,晓萍自己却不觉得、傻乎乎,不在乎这些,显得更加可爱。

我们几个游累了,就会到她那里,和她开开玩笑,还要向她泼点水。这可要了她的命,她眼睛紧闭,也看不见是谁在泼她的水,嘴里是求饶声不断,那滑稽可爱的样子,引得大家笑个不停。

前几天我们几个特地到“垃圾桥”(苏州河浙江路桥)去看人家跳水,那些“野蛮小鬼”(不是很贬意,那时在我们眼里,在外赤膊赤脚就是“野蛮小鬼”)有的从桥的护栏上往下跳,有的爬到桥铁架子最高点(约七、八米),飞身跃下。他们跳水的姿势花样繁多,有的“插蜡烛”:手脚并直了,以直立的姿势入水,像蜡烛一样插到水里,这种姿势最简单也最安全。有的抱膝翻滚着入水,有的如飞燕展翅,纵身一跃,笔直入水,真有点高台跳水表演的味道,相当精彩。

今天我们几个也想练练跳水。但大铭他们只敢“插蜡烛”。我、德明和林媛、海伦练习比赛出发跳水,就是成斜角入水,跳得越远越好。但德明练了好几次都没掌握要领,不是角度太大就是“吃大板”,身体与水面几乎成平行,胸部重重地打在水面上。几次跳下来他胸部已是红红的一大片,但德明一点也不在乎(想不到两年后我参加区少年游泳集训,出发起跳都有点吃大板的味道)。

一小时很快就要过去,德明他们又来了,威胁要把晓萍扔到深水区,他们己经等得不耐烦了。见德明他们来真的,吓得晓萍直喊:“救命。”这“啊”还没出口,坐在观察台上救生员口中的哨子就响了起来。大家一抬头,就放了手。这时,铃声响了起来,广播喇叭开口了:“戴绿帽子和挂红牌子的注意了,游泳时间快到了。”这意味还有五分钟,我们就要离场(那时场次间要清场,为了便于辨认,场次不同女的戴不同颜色的游泳帽,男的挂小牌子)。突然,晓萍对丽华和大铭说:“把我拉上去,我要游给你们看。”

我们来到了最深的地方,我和德明先下了水,接着是晓萍。她倒像个公主似的,一个人游,我们六个人在水里保护她,丽华在上面看着。离池边大约还有六、七米的时候,突然有个人跳水,溅起的浪花呛了晓萍几口水,她想放弃了。我忙为她打气:“把头闷在水下,还有五、六米,一口气游完它,胜利在望了。”

只见她猛吸一口气,双眼紧闭,把头闷在水里,拼命地蹬腿、划手。人就像一条爬得很快的毛毛虫,身子一弓一弓的。那样子实在是古怪,旁人都笑了起来。丽华在上面笑弯了腰,海伦一张口,就喝了口水。不过,晓萍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使劲地向前游。我向她大喊起来:“晓萍,到了,到了。抬起头来。”她抬起了头,只睁开一只眼睛,双手就拉住了水槽。

“噢,我成功喽。阿巍,你不要爬三爬了。”

我们四个早就穿好衣服点好眼药水,在等她们。等了好长时间,才见她们四个慢吞吞地走出更衣室。除了晓萍,她们三个都是披头散发的,像落水鬼。德明还是憋不住:“你们怎么这样牵丝板凳(磨磨蹭蹭),我们已经等了好长时间了。”

“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林媛总是笑脸相迎。

“都怪晓萍,自己衣裳穿不好,还丢三拉四的,我们三个人都围着她转。”丽华不像林媛,她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留面子。

“啊呀,这种事不能在男生面前讲的。”晓萍有点不好意思了。

“好了,好了。我要吃棒冰了。”德明心最急。

我们转身来到了“凯司令”分店旁的冷饮店。晓萍给每人买了一根赤豆棒冰,她还买了一支八分的雪糕,塞到了我的手里。“我棒冰就可以了,雪糕还是你自己吃吧。”

“啊呀,你是教练,当然要和我们不一样啦。”晓萍有她的道理。德明他们在比谁棒冰里的赤豆多,好像赤豆多了就是占了便宜似的。

“晓萍。我讲阿巍要请你吃雪糕才对。”

“为什么?”

“你要是不游完全程,阿巍要在地上爬三圈。现在他不爬了,是你救了他,当然要请你了。”

荡马路穿弄堂

大家边说边笑荡(逛)起了南京路。丽华告诉我们,她懂事后只来过南京路一次,那是陪她叔叔来玩。今天能和大家一起逛南京路,真是太高兴了。

说是兜马路,我们只是在外面看看橱窗。她们几个对衣裳和鞋子感兴趣,特别是海伦和林媛,讲起式样来是头头是道。橱窗里洋红的确凉衬衫,小裤脚管派立司西装裤,包屁股西式裤,各色女式两用衫呢大衣弹眼落睛(显眼)。我们几个觉得无聊,但也不敢反感,只好耐着性子乖乖地跟在后面,装出一付聚精会神,洗耳恭听的样子,说老实话,就是周老师上课时我们也没这样认真过。

到了一家钟表店,晓萍说要进去看看。按理说,我们几个是不肯花这闲功夫逛手表店的,但她们要看,我们也没办法。晓萍叫我们不要大声说话。我们屏住气,跟在她们后面,十分安静地观赏起手表来。店堂里一尘不染,十分亮堂,玻璃柜台里的手表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整个店里也没有几个人。营业员倒蛮客气的,明知我们不会买也热情地招呼我们。我想,虽然手表对我们来说是十年以后的事,但现在认认牌子,看看也无妨。

柜台里除了几款国产上海牌手表外,其余都是外国货。我倒要看看哪个牌子最贵。我们的眼睛停在了一只又大又厚的劳力士表上,那真是叫人眼睛一亮。一看价钱,我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脚也有点发软。它竟要卖九百块,我就卖掉是一家一当(全部家当)也抵不上这一只小小的手表。价格牌子上还有一行小字,说这只表是为劳力士牌子创建五十周年特地生产的。它是只全自动表,只要戴到手上就不用开发条,不像别的手表,每天要开趟发条。

出了店堂,晓萍告诉我们,她阿爷给她留了一只外国表,什么牌子她也搞不清楚,今天回家要看看。德明说他要买一只劳力士,戴在手上气派。听他的口气就像一个腰缠万贯的大老板,只要动动手指头,那只劳力士就会戴到他手上。我们也只好听他吹吹,反正他有了,我们肯定也会有的。小时候,德明有时心血来潮,便在手腕上画个表,还画上秒针,到处献丑。

到了杂技场,大铭问哪一天来看场杂技怎么样。我们一看门票价钱,德明和我都说太贵了。好在读幼儿园时大家都来过了。丽华说她一次都没来过,很想进去看看。

转眼间就到了花鸟商店,那可是人人都喜欢的地方。这里有各色各样的花草和苗木,有金鱼和热带鱼,还有小鸟和鸽子。海伦说她要养一只小白兔,因为小兔子很乖,又干净,每天只要喂点菜皮皮就可以了。她最恨的就是旁边笼子里的小白鼠。

小时候我在菜场花了五分钱买回一只比一粒糖果大不了多少的红眼小白鼠(我们叫它洋老鼠),很干净,不怕人,很好玩。我把它养在纸盒里,放些剪碎的申报纸。每天放它出来玩一次,喂点米饭和菜叶。没多久,它就长得很大了,身上全是肉,对这个新家的角角落落相当熟门熟路。

有一次,一只眼睛墨墨黑、瘦骨骨的黑老鼠饿昏了头,也顾不得身家性命,遛达到桌底,想弄口饭吃吃。大白鼠一下从纸盒里蹿了出来,两只红眼睛和两只黑眼睛对视了两秒钟,它吱吱两声:这是我的家,滚出去!便冲锋陷阵,张嘴就咬,保卫家园。虽然大白鼠是个大块头,却保持了鼠类特有的灵活敏捷,只一个回合,那黑老鼠就落慌而逃,它饭没吃饱。

不过海伦看它有点不顺眼,嫌它脏,好几次叫阿婆扔掉它,都被我挡了回去。那大白鼠也很识相,只要海论在,它就乖乖地呆子盒子里,像个小养媳妇。一天放学回家,纸盒里的大白鼠失踪了。阿婆说不知道,海伦说也许被野猫吃掉了,德明却说是和家里的老鼠私奔了。这怎么可能,自从它长大后,家里就没再出现过老鼠,它怎么会和老鼠同流合污呢?我知道这是个无头案,海伦开心了。

最后,我们在一只长毛小白猫笼子前停了下来。一看牌子,才知道这是波斯猫,是外国名贵品种。突然,丽华说这只猫两只眼睛的颜色是不同的。我们这才看清,那猫的眼睛一只是蓝色的,另一只是玉色的,它那张脸有点古怪,愁眉苦脸,却一直微笑着。那两只颜色不同的眼睛打量着我们,想猜猜谁买得起它。

晓萍早就想养一只,她父母一直没同意。德明说他要是有钱,他就要养一只波斯猫。我们这时才去看价钱,一看,把我们吓了一跳:这只小小的猫竟要卖二十块钱。“这么贵,谁买得起啊?”德明感叹起来。

“刚才笼子里一对漂亮的小白鸽也只要十块。要是有钱,我还是养小白鸽。”小黄喜欢鸽子。

“钱我还是讨得到的,就是我爸妈不让我养。”

“我妈也不会让我养。”

“林媛,你不喜欢小猫?”大铭问她。

林媛摇了摇头:“有钱我还是买书看,再说养猫你还要服伺它,很花时间的。”

“好了,不能养就别多看了,还是早点回家吃点心吧。”丽华这么一说,我们真的感到饿了。

“我来带你们穿弄堂吧?从这里一直穿到家里。”德明又想出了新的花头精。

“真的啊?那你带我们穿吧。”我们大家都点了点头,这主意不错。

穿弄堂很有趣。一般人穿弄堂,主要是抄抄近路,因为不少弄堂惯通两条马路的,有的还四通八达。同样是走路,走在马路上有时会觉得枯燥,而穿弄堂,就经常会有新鲜感。所以我们男生有时出去玩,不好好走马路,都是在穿弄堂。一是抄抄近路,二是顺便看看弄堂里的房子。附近几个块块的弄堂我们是相当熟门熟路。德明有时还跟他小舅,专门去穿淮海西路等一些有意思的弄堂,看看新式里弄、花园洋房,这也算得上是他的一个爱好。相比之下,一般女孩子对穿弄堂不怎么感兴趣。

我们到了对马路,从“翼风”航模商店旁的那条弄堂穿了进去。这条弄堂人很少,很清静。我们大家跟着德明,转了几个弯,便到了一条非常僻静的小路,这是江阴路。整条马路上也见不到几个人,晓萍有点紧张起来:“德明,我们还是走大马路吧,穿这种弄堂和马路,我有点害怕。”

这样,我们又回到了黄陂路。“晓萍,哪一天我带你们去穿一条弄堂,很有意思的。那弄堂要比这里僻静得多。走着走着,好像穿不出去了。可一转眼,又是一条很窄的通道,两边是竹篱笆。从竹篱笆里穿出来,就到了另一条弄堂,里面都是一座座花园洋房,就像(七色花)里小女孩迷路那种地方。”

“在什么地方?”

“重庆路,就在我妈中学(兴业中学)的旁边,一直可以穿到思南路上。”

“好,你带我们去。”

说着说着,我们就到家了。先是林媛家,她和我们说了声再见,突然又提醒我们:“大家的暑假作业做好了吗?一开学就要交的。”我们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她还教训我们:时光如流水,过去了便不重来,大家要珍惜。但我认为没有必要为逝去的时光而烦恼,过去就让它过去吧,因为时间总归在我们身上留下了痕迹,就是我们一点点地长大了。

一个快乐、自由自在的暑假就要过去了。再过几天,又是一个新学年,我们又升了一级。而我们这几个人所关心的,只是作业会不会比现在的多,玩的时间会不会比现在的少,周老师还会不会继续教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