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红岩)
我们小组这几天都在看林媛借给我们的那本电影小人书(红岩),当然小组里的话题也是关于(红岩)的。谈到浦志高叛变时,我们几个又感慨陈词起来。我和德明急于向他们表白:如果我们被敌人抓去严刑拷打,威逼利诱,死也不会出卖自己的朋友。丽华认为我们是逞能、瞎吹,用不了人家动手,只要让我们看看老虎凳、火烙铁就能让我们开口。
“那你呢?”德明鼓足了勇气。
“如我有枪,就留最后一颗子弹给自己,要么藏点毒药在身上自杀,决不当活口,免得活受最。”
“好死不如赖活。”
“做叛徒还不如死。”
这时,大家看着晓萍,德明就像一个要给人动刑的凶手,把两只袖子往上一拉,小眼睛一瞪,一付凶相:“晓萍,你讲。到底招不招!”
晓萍连正眼都不敢看德明:“反正我受不了,我招得了,免得挨打。”晓萍实在是太可爱了。我们知道,晓萍从小到大就没有挨过打,再说她的胆子特别小而且特别天真。到现在还要和比我们小四五岁的小孩玩什么“老狼老狼几点钟”的儿戏,有一次她在私下里竟傻乎乎地问我们,都说旧社会是“暗无天日”那时没有太阳,老百姓怎么晒衣服啊?真是笑死我们了。
听她这么一说,德明便称她是我们的叛徒,是贪生怕死的胆小鬼。晓萍不服气,说死也不出卖别人,要招就招德明,让他也尝尝老虎凳、辣椒水的味道。我们听了是哈哈大笑,都说晓萍的办法好,德明气得脸白一阵红一阵。
我们几个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大铭和林媛他们来了。我们就叫林媛来评评理,她看的书最多,见解最好,在这方面我们都佩服她。德明先开口:“林媛,你来讲讲,我们能不能经得住像‘白宫馆’和‘渣滓洞’的刑具?”
“那我可说不准,”林媛很认真地说,“因为我们不是处在那个年代,没有那种思想准备。”
“阿巍小叔,德明阿哥打起他们来手是很重的,可他们照样不喊痛,不求饶。”大铭说。
“那完全是两回事,”林媛说,“他们是亲人,打打屁股,手是重了点,但这只是惩罚他们。不会像敌人那样往死里打。”
“哎,要是我早出生二十年就好了,说不定我就成周云峰了。”德明又感慨起来。他生在和平时代确实有点可惜,他浑身是胆,好斗和不怕死的精神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反而给张妈添了很多麻烦。
“还周云峰呢。许云峰和江姐都是有文化的共产党人,你有文化吗?”丽华又在挖苦德明。
“难道只有像许云锋、江姐那样的共产党才能经得住酷刑吗?我们就做不到?”晓萍问。
“那倒不一定,如果我们也处在那个白色恐怖年代,也有像共产党那样的信仰,我们也能做得到。”
“什么是信仰?”
“简单地说就是你为什么活着。”
“难道只有共产党才有不怕死的?”
“当然不,我们看的小人书里都有这样的英雄,像三国的关云长、宋朝的岳飞和梁山好汉都是不怕死的英雄。就连过去的那些土匪、山大王,不少也是敢上刀山,下油锅的种。”
大家都觉得林媛说得有道理。在我们看来,她是通今博古,无所不知了。这时,丽华走到林媛跟面,摸了摸她的头对我们说:“这孩子,真聪明。”说得我们都笑了起来。
放气
我和德明正鬼鬼祟祟地在家偷吃张妈买来的柿饼,小弟和老四、老五突然从外面闯了进来。老四眼里全是泪水,小弟一脸的委屈,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不许哭!没用的东西。谁欺负你们了?”
原来刚才小弟他们和弄堂里小孩在玩汽水盖头(子),前弄堂的小胖耍赖,老四就和他争了起来,没几句小胖就动了手。老四瞎咋呼还行,打架便是外行了。他功架还没摆好,小胖飞起就是一脚,可怜比他大两岁的老四,竟毫无还手之功。两个回合不到,便躺在地上了。老四连忙认输讨饶,小胖却不停手,他还没打够呢。小弟看不过,便上去帮忙。那小胖仗着比小弟大,不把他放在眼里。不想只一回合,小弟就把他打扒下了。这次轮到他讨饶了,小弟也不罢手,骑在小胖身上,打一拳,教训他一句。
这时小胖的二哥黄毛冲了过来,不由分说就动手打小弟。小弟学做勇敢的小蚂蚁,竟跟他叫起阵来,毕竟年龄悬殊太大,这回小弟吃大亏了。
“走!到他家去评评理。”说完德明拉起小弟就走。
出门迎战的是人模狗样的黄毛,他还有个绰号“红鼻头”,那个酒糟鼻是又大又扁,还朝天,下大雨没伞无所谓,但鼻孔一定要捂住。德明轻蔑地看着黄毛,用手指着他的鼻子:“大吃小,盐水扑(不要脸)。欺负小弟算什么本事!”黄毛比我们还大一岁。
黄毛却说是小弟欺负他阿弟。我立刻纠正他:“小弟是打报不平,小胖比小弟大,谈不上欺负。你才是大吃小,有本事找个和你差不多的人比试比试。”黄毛一口咬定自己只是去劝架,是小弟逼他干的。
德明早就憋不住了:“放你的狗屁!别跟他废话,阿巍。黄毛,有胆量就和我交交手,抱跤、刹跤随你挑。”我知道德明有段时间没打架了,手脚发痒,有点不舒服。黄毛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见德明准备拼命的架式,他知道动手根本不是德明的对手,头就像乌龟一样缩了进去。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说话的是小胖的大哥,是德明二哥小学时的好同学。此人讲话嗲声嗲气的,娘娘腔十足,和德明二哥是一路货,真是啥人轧啥道。不过他不是读书的料,连嵩山路上的东风,复兴公园后门的建庆中学都考不进,被分到了马当路上的一所弄堂中学。到现在还经常上德明家讨教功课,这种人还有脸来教训我们。
他用的是一种女人的腔调而且是嗲女人的:“这样打来打去就没有底了,都是一条弄堂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晚上告诉我阿爸,一定教训他们一顿。”
一听到要吃生活,黄毛立刻服软:“打小弟是我不对。”
听到那软绵绵的声音,我们的气就消了一半,再说黄毛也道歉了。小弟上去想踢黄毛一脚,我拦住了他:“小弟、德明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还没到家德明突然问我:“阿巍,我们上他当了。他不痛不痒的几句话,就把我们打发拉?”
“你还要怎么样,一条弄堂,抬头不见低头见。”
“他打小弟的时候就没想到要见人?不出口恶气,我要发神精病的。你帮我想想用啥办法。”德明硬要我替他出谋划策。
“我看还是算了吧,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我要拿桐油石灰把他家门上的锁芯嵌满。”德明的办法毒,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学来的。
“你头脑太简单,这样锁芯就要报废。他们告上门来除了一顿毒打,还要赔钱。”我提醒他。
“那就把他爸新的脚踏车轮胎戳个洞,我一定要出这口气。”我知道他的脾气,他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还是放轮胎的气算了,适可而止。”经深思熟虑,我献出了既能让他消气又不太损人,而且是相当妙不可言的计策。
第二天小组时,黄毛妈就找上门来了,说这是德明报复。张妈拿了把扫帚,要德明老实坦白。德明神色坦然、镇定自若。他是什么人,装聋作哑比谁都强,狡辩抵赖最拿手,侦探和特务小说我们看得多了,就是军统特务又能把他怎么样。
我是必须出场的,而且相当理直气壮:“真是莫名其妙。讲到报复,我们还没傻到这种地步。老话讲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十年等不及,十天半个月这个耐心还是有的。何况轮胎的气自己也会跑掉,只有鬼才知道,怎么就扣到了德明头上。张妈,对这种人没有什么道理好讲,现在是小组时间,我们不想跟他们浪费口舌和精力,请他们拿出证据来。”
“对。讲话要有真凭实据,只要有证据,我就当场打给你看。”能说会道的张妈三句两句就把对方打发了回去。
从那以后,德明见了黄毛就横眉竖眼,黄毛碰到德明就低头哈腰。
功课做到一半,德明嘿嘿地笑出了声。他这一笑,丽华就心知肚明了。
“你真的给他们放气啦?”晓萍傻呼呼地问。
“你小姑娘不要瞎讲。这叫“咎由自取”。谁叫他每天招摇过市,好像只有他才买起新脚踏车。”德明说得也没错,弄堂里也只有黄毛阿爸有一部全新的“永久牌”脚踏车,而且听说还是什么锰钢的,再配上牛皮座垫、全链罩和双铃要两百块。
这时小弟和老五手里拿了几张纸牌又来了,上面印有瘌痢、洋枪、老虎、公鸡、蜜蜂等。
“德明阿哥,这几张牌哪张最大?”
“这牌没有哪张是最大的,瘌痢背洋枪,洋枪打老虎,老虎吃小孩,小孩捉公鸡,公鸡琢蜜蜂,蜜蜂叮瘌痢。这叫一物降一物,听懂了吗?”
“啥叫一物降一物?”
“你怎么那么笨,我已经讲过了。”德明又怪起自己的徒弟来。
要小弟开窍只有靠我了:“小弟,在家里你怕谁?”
小弟看了一眼丽华:“我大姐。”
“你大姐怕谁?”
“我爹娘。”
“你爹娘又怕谁?”
“他们怕我。”
“小赤佬,这就是一物降一物,懂了吗?”我打了两下他的脑袋。
“懂了,巍国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