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56 买金鱼,“碟米”磨刀剪
作者:周卫国的童年      更新:2020-02-28 04:29      字数:4022

买金鱼

今天我刚吃好夜饭,德明手拿一张(新民晚报)兴冲冲地跑来到我家。他家不订报,订一份晚报很贵的,每月要五角。不过有时他阿爸心情好,就会花两、三分买一份晚报消遣消遣。我家订的是(文汇报),每月一块钱。邻居中订报的不多,所以第二天这张报纸就借了出去,要过两、三天才回来。我对(文汇报)不感兴趣,倒是德明家的(新民晚报)我们可以翻来复去看上好几遍,里边有不少希奇古怪的事。

看他这副腔调,我问他有啥好消息。他让我看报纸,原来徐家汇一家花鸟商店弄到了一批五彩珍珠金金鱼,最近培育出来的新品种,一寸长,每条一角四分。还说数量有限,要买的礼拜天请早。我对德明讲太贵了,在新城隍庙,同样大的“朝天龙水泡眼”和“红狮子头”也只要一角。德明却说这是稀有品种,如果养出小金金鱼就可以卖大价钱了。他也太天真了,鱼还没买来就想卖它的子孙了。

金鱼其实不贵,就是难养。在新城隍庙,刚孵出来的小金金鱼,约一公分,身上刚有一点颜色,一分钱好买一调羹,约五、六条。再大一点如半寸长,颜色基本上长好并看得出是什么品种,也就两、三分一条。这些小鱼很骄贵,饲养不得法就过不了黄梅天,今天死一条,明天死两条,没几天的功夫一缸小金鱼全白肚皮朝天,有的身上还长白毛,但只要过了黄梅天问题就不大了。

我拿出五分钱一张的sh简易地图,平时我们出远门,都是先查地图。有二十六路电车到徐家汇,但一数站头却吓了一跳:“德明,来回要两角车钱,花三角四买一条鱼太不值得了。”

“我们可以走着去。”

“吃饱饭了,练脚劲啊。”

“那可以走着去,乘车子回来。”

最后我还是被他说动了,德明还要我明天帮他向张妈讨钱,我也只得答应。

第二天一早我就到了德明家,大哥和二哥都上学去了。见我到了,德明便恭恭敬敬地站到了张妈面前:“妈,给我两角,阿巍要我和他一道去买金鱼。”明明是他要我去买,怎么就成了我要他去了。不过我知道他这样说是有他道理的。

“你这个‘讨债鬼’,这个礼拜我已经给你一角了,你太会用钞票了。你二哥一个月也用不了一角。”张妈说得没错,德明用的钱跟他大哥差不多,而他二哥平时几乎不花一分钱,最多也就是借几本掉眼泪的书来看看。

“你把下个月的零用钱先给我。”德明也懂人吃猫粮(寅吃卯粮)。

“你买什么金鱼要两角?”张妈是心痛这两角钱。

“是新品种,一角四分一条,两分买鱼虫、四分做车钱。”德明把晚报递给张妈。

张妈不识几个字,但多少钞票还是看得懂的:“一角四分只买一条,我钞票没地方用,一角四分我好买一斤带鱼(小带鱼,一寸宽,一角三分一斤)。”

看来我不出场这两角是讨不到了:“张妈,上次德明描写蚕宝宝的作文就得了五分,比我还好。周老师说他热爱小动物,这能帮助他提高学习的兴趣。你让他养条金金鱼,他作文就再能拿五分,那你就开心了呀。”

“两角拿一只五分,这代价也太大了。”张妈嘴上这么说,心却有点动了。她掏出两张五块头,我和德明的心别别(扑扑)地跳了起来。“去,你们俩个帮我去碟(沪语:买米)四十斤仙米来。”看来我的话起作用了。

德明紧紧抓着钱和粮票,我拿了两只米袋和购粮证,便兴冲冲地跑去米店。德明家缺粮,吃的多数是仙米。听张妈说仙米涨性好、耐饥。

到米店一看,买米的没几个,德明递上钱和粮票。米店的伙计问他要买十四块三角(一担、一百斤)的还是买十四块七的,德明哪里知道。我问他十四块七的好在什么地方,他告诉我们它涨性好而且吃口像大米。德明还在犹豫,我就对他说我们买十四块七的。

他拿了一只大号木斗(量米的器具),弯下腰从木制的米柜中掏起一斗米(大约十斤),倒在一个箩筐里,接着又是一斗。这时磅秤显示超过了二十斤,他再用一个像大碗大小的小木斗掏走一点。我马上把米袋套在漏斗的出口,二十斤米就下来了。德明从柜台上拿了一小段细麻绳,我把米袋子扎紧。就在我们买米的功夫,柜台前已排起了长队,大家都想来买十四块七的仙米。

我们买的米张妈很满意,我把功劳算在了德明头上。不一会儿丽华和晓萍来了,小组时间快到了。出门前张妈拿来了两把剪刀和一把菜刀,要德明小组后磨好。我知道张妈是不会爽爽气气给德明钱的,总想弄点事情让他做做(叫磨刀师傅磨,起码要三角),这样她心里才会好受些(换成现在的讲法,就是心理平衡些)。

张妈一走,丽华问德明闯了什么祸。在她眼里德明只有做错了事张妈才会罚他做家务,可今天她失算了,磨剪刀不是惩罚而是有报酬的。德明不回答却向她讨那只大鱼缸,这是一个东家搬家时送给丽华的。它用三角铁皮再配上玻璃做成的,既可养热带鱼也可养金鱼。丽华家住人都嫌没地方,这鱼缸只好一直放在床底下闲着。德明想要,但怕她拒绝自讨没趣。我告诉丽华今天张妈赏他两角钱,我们要去买五彩珍珠金金鱼,如养在鱼缸里就比养在小水缸里好看多了。丽华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

小组还没结束,德明把磨刀石和一块旧的洗衣裳板拿了出来。他递给了我一块磨刀石和一把菜刀,我只会磨菜刀,而且关键的一道工序还要德明来完成。他磨刀剪的手艺是偷偷地从削刀磨剪刀那里学来的。每当削刀磨剪刀的进弄堂做生意,总有不少小孩围着看上一阵子。当然,我们是看热闹的,而德明却在看门道,有时还要请教磨刀师傅。这样几年看下来,他罗卜干饭就吃出来了,差不多学出师了。不过我会磨一种刮胡子的薄刀片。这薄刀片一包一角,有两片。刮了没几次,刀片就钝了,我爸把刀片就沾点盐水,在磨刀石上磨,我也磨过好几次。这样就可以反复地用,直到刀片断掉。

我们一直磨到吃中饭才完工,我们就当是游戏了。张妈用块破布试了试剪刀,那刀剪起来是又快又省力。她很满意,便掏出了两角钱:“这是下个月的零用钱。”原来这不是工钱,看来今天刀剪算是白磨了。

礼拜天一早六点我俩捧着两个有点份量的小缸就出门了,德明说大口瓶(口约8公分,可装约一升水)太小,痒气不够(那时软塑料袋是希罕物)。清晨行人稀少,我们沿着清静的复兴路往西行,翠绿的捂桐树把马路遮得严严实实的。树丛中有无数的麻雀和其它小鸟叫个不停,一边叫一边在茂密的树枝中上下蹦跳不停。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书里这么说过。突然,一滩不知什么鸟拉的屎从天而降,准确地落在了德明头上。德明不嫌脏,还舍不得擦掉,说这是喜鹊的屎,他今天要交好运了。这怎么可能呢,我们连喜鹊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只在书里看到过)。我问他难道今天花鸟商店的金鱼奉送不要钱,他笑而不答。

到了衡山路我们便左转朝徐家汇方向走,花鸟商店就在衡山路的那一头(我们有地图不会走错)。衡山路比复兴路西路更宽大、更清静,路边的捂桐树更高大,花园洋房和大楼一幢接一幢。虽然现在已是夏天,但漫步在清凉的林荫大道上,我们并没有太热的感觉。

我们大约走了一个小时,才到了这家商店。离开门还有半个多钟头,店门口已经有人在排队了,大家都想趁早,晚了怕买不到。

好奇目光投向了我俩,因为队伍里我们年纪最小。后面的问我养金鱼有多长时间,我告诉他也就两年的功夫,德明便问他养金鱼有什么绝巧,因为我们老死鱼。他讲养金鱼只要注意两个问题就行。一是喂食,少食无妨,多吃撑死。一个礼拜喂两次鱼虫就足够了。鱼能五分钟内吃完投放的鱼虫为适量,不能多喂,因为金鱼是底等动物,没有什么记性,你放多少它就吃多少,容易撑死。还有就是换水,换水不得法鱼也容易死。冬天只要水不混,一个月换一次就可以了,夏天则要换得勤一点。最好是天落水(雨水),自来水则先要放在太阳底下晒一、两天,然后把水放在鱼缸旁,等水温一样了再换。换水量一次最好不要超过一半,这样就不会出大问题。旁人听了都点头称是,今天我们碰到了老法师,又长见识了。

开门前一个营业员把一块纸牌子挂在了门上。牌子上说由于数量有限,每人限购两条。这时队伍后面就有人来问我们买几条,我告诉他们买两条,有人还说让个位子给他,愿贴一角车钱。看到那么多人要买,德明头脑又开始发热了:“阿巍,我们每人就买两条,一雌一雄,放弃太可惜了。”

后面的老法师也劝我们买两条,说成对的鱼好养。他说的有理,但我们带的钱不够,还差两分,总不见得乘车回家去拿吧。俗话说,一分钱能憋死英雄汉,何况我们缺的不是一分钱而是两分。德明又是那句老话:“车到山前必有路。”他小眼睛一转,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了两张香烟牌子。一张是大路货,另一张是薛平贵东征,值钱货。接着他挨个推销,不过大家都是金鱼爱好者,对香烟牌子不感兴趣。

我们正着急呢,这时有个老头路过。他仔细看了那两张香烟牌子,就问我们要卖多少。德明没说价钱,却问他愿出多少。看他的样子就像一个讨价还价的老手。那老头说他愿出五分来买那张大路货。德明想了想,装出一付吃了大亏的样子:“要不是我缺钱买金鱼,我是不会出让这张香烟牌子的。”那老头也没多说什么,给了钱便拔脚就走。我说这张卖了好价钱,德明却说他自己也不知道它值多少钱,反正以后他可以再去赢人家(后来才知道,卖给老头的是一张珍品我们上当了)。

开门了,大家一涌而入。商店的师傅说排在前面的人可以保证买到一雌一雄,后面的就难说了。五彩珍珠是珍珠金鱼中的名贵品种,浑身就像镶满了珍珠,粒粒饱满。特别是那雌鱼,其身材肥胖浑圆如球状,十分可爱。鳞上的颜色有白、蓝、黑、红、黄五种,色彩斑斓非常好看。

回家的路上德明说要减少振动,让鱼歇口气,所以我们是走走停停,看看路上的风景,十分小心,其实是两只手累得不行,那鱼缸加上水少说也有四斤重。他还说我们不用去买鱼虫,可以自己去捞。我问他在什么地方,他告诉我过了斜土路许多小河浜里都有鱼虫,路程和徐家汇差不多。夏天鱼虫捞得多了,可晒鱼虫干作冬粮,实在不行就去南货店买五分一包的虾子来代替鱼虫干。

我们花了近两个钟头才回到家。一路上他的两只眼睛就一直没离开过这两条鱼,我知道他又要一个礼拜没心思读书了。我们的四条腿是酸了一点,但这走路钱换一条金金鱼太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