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务劳动
归阿娘管教后,为了少挨揍,我不得不去适应阿娘的规矩。除了管我,阿娘总是想法子叫我多做事体。不过,像洗碗这类事,阿娘是不要我做的,怕我毛手毛脚把碗打碎。我干的都是一些粗活,像什么买米,买煤球、劈柴、扫地和倒垃圾等。我总觉得很奇怪,阿哥为什么很少做家务,难道我真是阿娘免费雇来的长工,不用白不用?我便问阿娘她是否偏心,想不到阿娘理直气壮地回答我:“你阿哥是干大事的人(他小学还没毕业呢),你只配做这种家务小事,因为你不好好读书,太贪玩,没出息。”阿娘讲的一点也不错,我只好自认倒霉。
前几天阿哥和阿妹去宁波老家玩了,乘海轮,坐汽车,游山玩水带疗养,逃避家务劳动。我也想去,阿娘明明不想让我去,却说她喜欢我,要我留在她身边。这样她既省了钞票,又有人帮她做家务。
阿娘看我每天起得那么早,就要我帮家里生炉子。我们这里的人家一般每天早上都要生炉子,天太热,所以大家不把炉子封过夜。我觉得好玩,就答应了下来,因为我已经会生炉子了。大铭小黄住前弄堂钢骨水泥房子,有大小卫生,但煤气还没装,听说快要装了。但他家烧的是煤饼炉,天天封过夜,几乎不要生炉子。烧煤球最便宜,杨平家住前弄堂,他妈每月只烧五角煤球,中饭烧好便熄火,夜饭冷饭冷菜便打发过去。
除了煤球、煤饼炉,有的人家还烧洋风炉(煤油炉),八、九根灯芯,中间套上个铁皮罐头,上面全是小洞洞眼,点烊灯芯,蓝色火焰便从小洞洞眼往上爬,火力旺,又干净,就是有股煤油味道。烧洋风炉的没几家,因为煤油贵(二角四分一斤)。
前几天,德明闯了祸,张妈罚他生一个礼拜炉子,头一天就是我帮他生的。他生炉子时太节约,引火柴放得不多,没成功。我叫他拿一张申报纸,十来根劈好的柴爿和一只旺煤饼,有人叫它旺煤球(用木屑和煤屑混和做成,很容易着火)。
我叫他把炉子出清,放上几个烧完的煤球。我点燃了申报纸塞进炉膛,淡红色的火焰一升起来,柴爿塞进炉膛,当炉子里冒出了青黑色的烟,再放上掰成小块的旺煤饼,用扇子扇几下,等几缕暗红色的火苗串了上来,就加上煤球,再扇。有的人家用旧的水落管子当小烟囱来拔风,省时又省力,效果比扇子都好,等烟没了,炉子就生好了。
煤球、煤饼是按计划供应的,每家每户都有煤球卡。阿娘要我把一只煤球一割两,说这样烧能节约,就是让它充分燃烧。我只好用火夹当铡刀,再把割煤球掉下的煤屑扫起来,放在一个小缸里,加点水就成了煤浆,用来封煤炉。阿娘还要我把烧完的煤球剥开,说里面还有没烧完的煤,我也放在小缸里。
阿娘很节约,很少去煤球店买四分一斤的柴爿,总是自己动手解决引火柴。阿娘把剥下来的毛豆壳和蚕豆壳晒晒干,当柴火烧。这种东西烧起来浓烟滚滚,还要劈裂啪啦地爆。每当马路上修剪树木的时候,总有不少人到马路上去捡留在地上的小树枝,晒干后当柴烧,这样就能省些钱。阿娘自己不去,却常常差我去拾。
昨天又有人送给阿娘一箩筐烂木头,今天一大早阿娘就把劈柴的苦差使派给了我。烂木头要比柴爿难劈多了,看着这满满的一箩筐烂木头,我心里急啊。上半天我要和德明去买游泳票,晚了就买光了。我想下半天再劈,阿娘不答应,说下午有下午的生活,还关照我柴爿要劈得细,这样容易点着而且省料。阿娘的话我不得不听,没办法,我命苦阿。
想到要做一上午的苦力,我肚皮生火,胸口发闷,有了怨气,我就力大无比。我抡起劈柴刀,狠命地劈了起来,怨恨都集中在这刀上了,柴爿成了出气筒,让我出口气。还好,前几天阿哥把这柴刀磨得飞快。我一刀下去,烂木头就一劈两,而且碎屑乱弹。我想这就是“磨刀不误砍柴功”了。
没多久,一筐烂木头就成了二筐柴爿,我也体会到了刀劈斧砍那种痛快的感觉。阿娘很满意,夸我人小力气大,再要弄点事体让我做做。只怪我太勤快,自己寻生活,算我触霉头。
但我心不甘啊:“阿娘,我把今、明两的天气力都用光了,明天我要休息。”
阿娘眼睛一瞪:“力气用用会再来的,困(睡)一觉就好了。”
“不对,阿娘。你讲过的,越困越懒,越吃越馋。”
“小鬼,是懒觉越困越懒。再说你一天要吃掉两天的饭,明天你不吃饭可以吗?”
一听要没饭吃,我牢骚再也发不下去了。我跟阿娘吃饭,命就不好。
每天清晨,我把炉子拎到弄堂里,和隔壁邻居一起生炉子。这时,弄堂里烟雾缭绕,煤烟呛人。我烧的毛豆壳烟更是大,熏得我眼泪直流。没办法,家人要用炉子烧早饭啊。
干了没几天,我就后悔,当初不该接下此活。不过我自有办法让阿娘叫我停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生炉子的时候我就多加引火柴。炉子是生得旺了,但一大筐毛豆壳、蚕豆壳和柴爿几天功夫就见了底。我就向阿娘要钱,去买柴爿和旺煤球。这招果然奏效,阿娘一听就光火(生气)了:“你这个小孩,一点也不知道节约。这点东西,我好烧一个月。”
我就趁机:“阿娘,你不好怪我,引火柴少,炉子我生不好,重生料更伤。还是叫阿哥生炉子,他生得好,用料又省,你就能省钱。”阿娘好像也晓得我在耍滑头,不过,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最后她还是心疼钱,就不要我再生炉子了。
炉子是不生了,但家里的事情是做不完的。阿娘要我拖客堂间的地板和冲洗天井,她不舍得用自来水,要我到二十米开外的地方去吊井水。这样每天早饭吃好,我就扫地拖地板,冲天井,弄得非常干净,阿娘也总算有点满意了。再加上阿娘睡午觉,我主动给她倒洗脸水,替她扇扇子(我家没有电扇),像丫头服侍老爷,拍拍她马屁。阿娘也就慢慢地喜欢起我了,还说只要这样保持下去,她就放我去宁波乡下玩。为了去宁波乡下,我也只能如此(贱啊)。
就这样,我前后跟阿娘吃了一个多月的饭。由于阿娘年记大了,加上身体不好,管不动我,我又回到阿婆家吃饭。我也只好等到过年再尝尝阿娘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