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过书
在梦中被阿婆推醒:“快起来,你阿爸叫你。快点认个错,免得挨揍。”
我阿爸一回家就听到了我打架的事,他晚饭也顾不得吃就来找我。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恐怕今天我是凶多吉少,倒霉啊。
我赶紧起床,下楼。阿婆跟了下来:“阿巍阿爸哎,他小叔已打过他了,你就别再打他了。”
阿爸按捺住怒火:“我不打他,你可以上去了。”
阿婆在半道上停下了脚步,听听有没有动静。
这次他确实没打我,却要我一个人呆在三楼亭子间,先好好反省,再听候发落。说完他就下楼烧晚饭去了。今天我阿爸也像小黄爸妈,搞起了什么“说服教育”,就是君子动口不动手。说服教育的原则是以理服人,摆事实,讲道理,分析原因,找出根源,改正错误。为什么阿爸今天要搞说服教育?我先琢磨这个问题。突然,我记起了书本里的三字经(知识还是有用的):子不教,父之过。这等于是说,我的过错就是他的过错。所以他今天要换一种方式,要好好地教育我,因为打不能算教育,只能算教训,这就他搞说服教育的主要原因。既然主要问题找到了,解决的方法肯定会有的,因为我这个人善于动脑筋。
我定下心来,先把打架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弄弄清楚,再把思路理一理,等一会儿好派用场。思想有了准备,所有的担心和害怕都跑得无影无踪,心里就踏实多了。
阿爸又上来了,审问起打人事件,我对应如流,(红岩)和侦探、特务小说不是白看的。看看审不出什么结果,阿爸就要我先把事件经过写下来,然后找一找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的原因,再想一想有什么措施可以防止诸如此类的事情再次发生。他一再强调不许我轻描淡写,避重就轻。这些就像周老师出的作文题目,难度相当的高。
三楼亭子间冷得要命,根本不能和阿婆的三楼前楼比,不知是冷还是害怕,我微微颤抖。我望着白纸和笔,磕睡虫就来了。这支笔在我手里好像有千斤重,下笔也找不到地方了。这时我才想起了周老师经常说的,知识是“用时方知读书少”。唉,只怪我平时没好好练作文。要是明天交就好了,我可以请晓萍代代笔,一篇文采飞扬的悔过书,转眼之间就大功告成,也用不着像现在那样绞尽脑汁,搜肠括肚了。
这样坐了没多久,我哈欠连连,鼻涕眼泪一齐下来,同时感到有无数的蚂蚁爬到了我的身上,浑身难受、不自在,就像阿婆说的鸦片鬼来烟瘾了,屁股不由自主地在椅子上不停地扭动起来,不断地改变坐相。这时,我怀念起棍棒教育,它比说服教育痛快多了,打几下就完事,打和被打的大家都省时省力,也用不着熬夜写悔过书了。但今天阿爸用的是说服教育,所以悔过书是一定要完成的。我咬咬牙关,强打起精神,重新提起笔胡乱地写了起来。我安慰自己:写悔过书用不着字斟句酌,先用来交差,混过今晚这一关再说,睡觉要紧。不过我也清楚,靠临时抱抱佛脚是不能逢凶化吉的,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阿爸看了我的悔过书,又光起火来(大怒起来):“你看看自己写的东西,杂乱无章,狗屁不通,字像蟹爬。我问你,学校里你作文是什么成绩?”
我心里在想:阿爸啊,你要求也太高了点。这是悔过书,不是考状元,只要重事实和认罪态度,文采就没有必要太讲究了。再说了,我这支秃笔也生不出什么花来。今天我们就事论事,怎么扯到了作文,你平时又从来不问我。但我嘴上又不敢这么讲,“五分。”我来不及多想。
“什么?再讲一遍。”“哦,是四分。”
“到底是几分!”“三分、四分也有五分。”
“作文簿拿来看看。”
看来今天夜里觉睡不成了,我得想办法:“簿子交了上去,下个礼拜发下来再给你看。”
“看来你玩的时间太多了,才有功夫到外头去闯祸。从明天起,你每天给我写两张钢笔字,字写得不好晚上不许睡觉。”阿爸终于发现了惩治我的灵丹妙药。我的日子又要难过了。
礼拜天一早,居委会再次召集双方当事人,要了断这件事。我、德明和大铭,加上吴妈和张妈准时到了居委办公室。吴妈本来就很漂亮,今天一打扮更是光彩照人,赛过电影明星。漂亮的张妈在吴妈面前就显得很平常了,她今天是一身出客衣裳,好像是过什么大的节日。
对方也一样四个人加上两个母亲。我们一看到那个耳朵被打伤的差点没笑出声来,他头上斜裹着沙布,包住了那只耳朵,顺便也遮住了那只小小的鼠眼,看上去就像电影里的***伤兵。也不知他看的是哪家医院,卫生站都比这包扎得漂亮。他见了我们脸上堆出很不自然的笑容,还点头哈腰。
居委主任先讲话,她说小孩子遇到矛盾双方要互相谦让,不要打架。这些我们听不进,提不起精神。
接着,能说会道的张妈发言,她脸上的表情丰富多彩。张妈一开始讲我们的不是,还责怪自己没有教育好孩子。可听着听着才听出来全是在讲对方,听得对方家长频频点头称是,我这才明白为什么里委经常要张妈去做和事佬了。
接下来那个伤兵的妈妈讲话,原来抢弹子的也是她儿子。我们听得出她讲的是如此的诚恳。她刚讲完,她的儿子就站了起来,向我们道歉。说本来已经没有事了,是他自己偷袭,自己的耳朵才遭了殃。
见他这样,我有点坐不住了,我们也要大度一点。我拍了拍大铭和德明,我们三人也站了起来向对方认错,向居委主任保证以后不再和人家打架。
吴妈说她愿意承担医疗费,对方先谦让一番,最后还是把医疗费收据拿了出来。我眼睛一瞄,费用总共才一块两角:急诊挂号两角,缝针和包扎加上消炎药一块。她说只要五角就行了,这孩子有大劳保,他爸爸的单位可以报销一半医疗费。
出乎居委主任的预料,调解会非常顺利,半小时不到,问题就得到了解决,她很满意。我们大家都觉得轻松了许多,不过有点弄不懂,昨天他们还气势凶凶,今天怎么就那么客气了呢。
到了大铭家,我们就问吴妈。“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皇庙。”吴妈笑着说。
原来,耳朵挂彩的爸爸是大铭阿爸厂里的工人,昨天他还要厂长为他作主呢。厂长刨根问底,他才知道对方就是厂长大人的儿子。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厂长处理得恰到好处,结果他自然是满意的。
打人事件终于落下了帷幕。我们多多少少也有点收获,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嘛。最使我们庆幸的是,林媛没有向周老师告发这件事,大家都很感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