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7
办公室受训
星期二我们四个早早就来到了排队进校的地方,冒充积极,想给周老师一个好印象。想不到周老师不吃我们这一套,毫不客气地抓起我双手一翻,就要我回家把指甲剪好了再来,算我倒霉。昨天忘了叫阿婆帮我剪了。从小到大,我的手指甲都是阿婆替我剪的。德明就讲我手笨,他也没错,不要说剪指甲,我读一年级时连鞋带都系不好。鞋带松脱都是德明或海伦替我系上的,他就讲我是“衣来伸手”。
我匆匆往家赶,刚到弄堂口就碰到了她们四个。晓萍问我,我说回家剪指甲。我人还没到家,海伦就追了上来:“阿巍,我来帮你剪指甲,阿婆去买菜了。”
“你会剪吗?”我有点不放心,因为平时她的指甲也是阿婆剪的。
“我有指甲钳,很方便的。”到了她家,她拿出了一只小巧的指甲钳给我剪了起来,剪好后还用指甲钳反面的锉刀把指甲锉光滑。看到这小东西这么好使,我就说让阿婆给我买一只,海伦却说要我妈买。看来我又要和我妈磨嘴皮子了。
星期二轮到我班到乒乓房打乒乓。第一节是体育课,这是我和德明的强项,只要是体育课同学们都对我们刮目相看。在班里体育老师最喜欢的就是德明,这除了他体育好之外,就是上体育课他从不捣乱,还帮老师干这干那的。
我们的体育老师,疏着两条小辫子,使你猜不透她的年龄,整天眯着两只小眼睛,好像她总没睡醒,使你发现不了她到底在看什么。但她跑得快,跳得高,山羊、跳箱样样在行(运动员出身),教我们体育绰绰有余,而且讲起理论来是一套又一套。就说短跑吧,她告诉我们短跑嬴在起跑至关重要。她是这样教我们的,听到“各就位”,十指撑地,右腿后伸,重心在起跑线。“预备”屁股翘起,身体重心过起跑线,人就像搭在弦上的箭。心里默数1、2、3,数到2双手离地,2到3之间往前冲,后脚离地(起跑),因为发令员两秒内必打枪。班里能理解的人跑不快,跑得快的又理解不了,又能理解又跑得快的(如德明)速度却不及我,所以短跑我是常胜将军。
今天要练跳山羊,然后是短跑测试。跳山羊和我们的弄堂游戏“撑骆驼”差不多。跳山羊不仅要技术好,而且胆要大,这是跳山羊的关键。低的山羊大家是一跃而过,到一定高度时,不少人就畏缩不前了,他们怕摔倒。山羊放到最高时,只剩下我们俩了。也是德明到了在全班面前出风头献丑的时候,他要求把跳板放到离山羊很远的地方。只见他起跑、加速再飞身一跃,身体几乎成了水平,就像猛虎越山涧一样,非常漂亮,连老师都为他鼓起掌来,可惜的是我校没有体操队。
接下来的短跑,则是我的拿手好戏。我们操场的长度三十米都不到,测验只能到附近的马当路进行(这在当时是很平常的做法)。这条马路很宽敞,除了人力车外,很少有卡车开过。老师用****划出一块地盘,再放上标志物,这样就很安全了。
测试的结果再次表明,我大王的地位不可动摇。德明几次向我挑战,都以他败北而收场。除了胆子之外,他的速度、爆发力和出发技术都不及我。上完体育课,老师照例要在全班面前夸奖他一番,还要大家向他学,好好锻练。
第二节课是唱歌课,班里有不少男生对唱歌不感兴趣,认为唱唱跳跳是女孩子的事,而且爹妈没有给他们多少音乐细胞。体育课后大家是一身的汗,心一时还定下来。特别是德明,刚才得意了一阵子,就忘乎所以起来。
老师很年轻,很漂亮。她还是个新手,也就是说她不久前也是个学生,还没学出师,所以对学生凶狠不起来。有些人便认为她好吃吃(好欺负),不把她放在眼里。今天教新歌,照例是她唱一句,我们跟一句。一开始,大家还算认真,但坚持了没多久,一些人的屁股就痒了,坐不定了。突然,德明有意走调,发出了一种你从来没听到过的怪音,引得大家是哄堂大笑。
德明带了坏头,捣蛋鬼便出来了。接着,一会儿这里,一会儿那里,不时地会冒出几个不和谐的音调。课是上不下去了。老师站了起来,走到我们面前:“哪个同学再走调,我就叫他到前面来,我个别辅导。”
德明把手举了起来:“老师,刚才一句我唱不好,你再带我一下。”班里要算德明的皮最厚。他站到了风琴旁,面对着大家。这次,他的音唱得倒很准,但唱的时候,他嘴巴张得非常夸张,还闭上小眼睛,把脸拉得很长,如同一个歌剧演员唱得很投入,很陶醉的样子,又像拉大便有点困难,全班又是哄堂大笑。
这时,林媛举手要发言:“老师,我想说两句。”这位小老师总算盼到了救星,说实话,在班里林媛的话要远远比她的管用。
“同学们,我希望大家能配合老师上课,不要受个别人的影响。周德明,别忘了你是个少先队员!”林媛讲话怎么和周老师是一个腔调啊。林媛这么一说,德明便乖乖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下半堂课太平多了。
下课了,我们乒乓台还没撑好,文艺委员小莉就要我们几个五音不全的家伙去办公室坐坐,是周老师请我们。我知道,这次不是林媛告的状,她下课后她没离开过教室。
课间大休息,是各班班主任给班长部置工作,找学生谈话的好时机,当然大部份都是找去挨训的。在办公室,你可以经常看到一些捣蛋鬼,人人站得毕端毕正,个个老实巴交的样子,谦虚而又认真地在伶听班主任苦口婆心的教诲,这十五分钟就是他们在学校最难熬的时光了。随着天气的转暖,进办公室的捣蛋鬼渐渐地多了起来。有些人在春天要发发老毛病,因为大冷天棉袄棉裤束缚了他们的手脚。
德明是办公室的常客,到那里受训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上茶馆店。他是极少数几个不怕王校长的宝货(老师称特别调皮捣蛋的为宝货),在老师的眼中,他是属于屡教不改的那一类。我则偶尔被请去办公室小坐一番,杀鸡给猴看,给个下马威,教我识识事务,让我受受教育。
一些班主任自己没有本事,压不住学生,还不肯死心,便跳过教导主任,直接往校长那里一推。那些捣蛋鬼最怕的,就是我们的王校长了。只要王校长找他们谈话,他们立刻就变得胆小如鼠、规规矩矩、老老实实。
王校长找你谈话,让你人先站直了,再要你看着他的眼睛。他先不开口,而是用他那双略微鼓起的金金鱼眼睛狠狠地盯着你,不消一分钟,你就受不了了。这双眼睛深邃无比,像两把利剑,刺穿你的心,使你心里发虚,不寒而栗,是王校长克敌制胜的法宝。它们比起有些父母的棍棒要厉害多了,一些意志不够坚强的,长大了就是浦志高们,小说(红岩)中的叛徒,认起错来就像鸡啄米一般,赶紧认错走人,他们是从来不敢正视那双眼睛的,他们胆小啊。没胆量就不要捣蛋嘛。
王校长找过德明谈了好几次。第一次,德明还有点害怕。可第二次,德明就不怎么怕他了,他能经得住这种考验了。
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排上王校长谈话的黑名单。当然,我最怕的是他找我爸告状,那我就要受皮肉之苦了。
德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进办公室了,他的脚骨就有点痒了(不干点坏事他不舒服)。
到了办公室,才发现门口有不少同学要进去呢。办公室的门比普通的门要窄上一圈,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多放一个办公桌。
我们跟着小莉鱼惯而入,来到了周老师面前。只见李明的同桌陈好正低着头掉泪呢,她是个乖乖女啊,怎么也堕落到像我们到办公室来坐坐?见我们到了,周老师便让陈好先回去。后来才知道,周老师找她谈话是要她改掉咬指甲的坏习惯。陈好有个爱好,一有空就要吃指甲。可怜那十只手指头上指甲都快让她给吃光了。一开始大家讲她,她还能住手,到后来这样的劝告便成了耳边风。指甲是她的命啊,一天不啃就活不下去。她整天把手指放在嘴里像啃猪脚爪一般,津津有味。有一次德明挖苦她,问她手指甲啃光了,她是不是打算上课把脚翘上来吃脚指甲。她父母也拿她没办法,只能求助于周老师,因为陈好只听周老师的话,而且周老师纠正坏习惯很有一套。就拿我班杨平来说吧,他从小就是个伦子(结巴、口吃),他爸妈也给他看了不少医生,但就是断不了根。这艰巨的任务就落到了周老师头上,周老师叫他对自己要有信心,讲话要慢一点。但周老师真正的绝招是让他讲普通话,练朗诵。这样练了没几个月,杨平的口吃不见了,国语讲得和林媛也不差上下,而且还在朗诵比赛上得了什么奖,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bj人呢。
“是现在谈呢,还是放了学再谈?我可以奉陪。”周老师倒很通情达理。
“现在谈,现在谈。”我的声音很谦虚,样子很诚恳。看来今天打乒乓要泡汤了。
“好吧,那说说今天唱歌课是怎么回事?”这是周老师的一惯做法,让学生自己坦白。
“噢,周老师,今天教的歌比较难学,我们几个比较笨,音乐细胞又少,一不小心便走了调,同学们就嘲笑我们,出我们的丑。”我装出一副很无辜又很后悔的样子。
“照你这么说,我应该找他们来谈话了?”周老师故意这么说。
“不,不。是我们不对,今后上课一定要认真动脑子,这样唱起来就不走调了。”
“周德明,你今天的表演最出色。在这里给我们表演一下怎么样?”周老师相当风趣,和她谈话心情不会很糟。
德明不吭声,我连忙朝他看了一眼。他知道我的意思是要他赶快认错。“周老师,你看我下星期的课,如我再这样,随你怎么罚我。”
“好,看你们的行动。快上课去吧。”周老师的话刚完,那讨厌的上课铃声又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