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34
写大揩
今天上午我们几个都在忙着应付写大楷,头特别痛,因为下午要交差了。我们一星期要交两次大楷,对于回家作业,我们几乎要拖到最后一刻才会去做要交的作业。我们信奉的是:今日事今日毕。明天要交的作业没有必要放在今天做。我们把玩耍、游戏放在第一位,作业是其次的,这样日子过的才有意思。像林媛那样提前两、三天就做完作业的,我想全校也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说到写毛笔字,班里晓萍和林媛写得最好。尤其是晓萍,两个毛笔字特别漂亮,横看竖看都漂亮。她的字是有来头的,这和她那个老古董家庭有关。她家里墙上挂了不少名人的字画,当然,大多数是出自她大伯的手笔。我们也看不出谁是谁的,不像晓萍,讲得出道道来。我喜欢的是其中一幅因年久而掉了一些色彩的西洋油画,这是一幢绿树环抱,有竹篱笆的外国小洋房(就是现在被形容为很温馨的那种),要是我能住在里边该多好啊。听晓萍说,这是大伯用一张中国画跟别人换的。
她大伯是老法人,有时我们会看到他在家身着一件不合时宜的长衫,在我们弄堂里,也只有他穿长衫了,一副老不溜秋样子。特别他考虑问题时遇到了麻烦,便倒背着手,在大客堂里渡来渡去,哪样子是很有趣的。他写得一手好字,画画也很在行。他不上班,整天在家里用读书,写字,作画来打发时间。他经常给人家写毛笔字,特别是逢年过节。
有一次他对我们说,写字作画能“修身养性,陶冶情操”。“修身养性”,这我知道,就是修炼成精,“陶冶情操”嘛,我就讲大不清楚了。不过我弄不明白,写写字,画画图会有那么大的法道?
客厅的雕花红木大写字台上摆着文房四宝,好几块ah墨,红木大砚台,笔架吊着大小不一的毛笔,笔筒里还插了几支,比大揩纸还大的毛笔纸和用来压纸的红木块。我看到这些东西头就要痛,条件反射。不过案头上的那盆绿茸茸的文竹盆景,我倒是看了又看,十分眼养(喜欢)。它文静大方,仿佛是棵小小树,相当可爱,招人喜欢。见我对文竹有那么大的兴趣,晓萍就向大伯讨,大伯答应分盆时送我一小株。大伯很喜欢我,因为我懂礼貌,加上晓萍把我当她的阿哥,只有我才能享受这种待遇。
晓萍的毛笔字就是他教的,他每天要晓萍写毛笔字,还教她这个体那个体的,晓萍每天至少练上一个小时以上。她写字有坐相,认认真真,手到心到,一笔一划像模像样,字写得不好就会一直写下去。我看她写毛笔字,肚肠骨就要痒(不耐烦)。去年晓萍的字就在学校里获奖了,今年少年宫也展出了她的毛笔字。
除了晓萍,我们四个人的毛笔字是脚碰脚(差不多)。德明和我是半斤八两,不过我偶尔还能得几个圈圈。周老师认为你哪个字写得好,她就用红笔把这个字一圈。可德明从来也没有吃过圈圈。他就认为周老师对他有成见,故意克他,所以想用别人的字来蒙蒙她,看她会不会给他圈圈。
大家先磨墨。晓萍用的是高级砚台,还有个红木盒子,那块ah墨只要磨几下,墨汁是又浓又香,写的字一点都不花,光头十足。她和小黄用的是一块多一支的狼毫笔,还有个铜笔套。德明和我用的是七分钱一支的羊毛笔,墨是三分一块的烂泥墨,磨出来的墨汁像烂糊泥浆。而且我用的是一只橡皮砚台(摔不坏),磨墨比石头砚台要费力。
写毛笔字,晓萍坐得毕挺,握笔和运笔内行一看就知道是规矩和讲究的。我和德明坐没坐相,身子斜过来又斜过去,好像不是坐着写字,而是在受煎熬,又像在乘公共汽车。
不一会儿,晓萍和丽华就写好了。德明是写了撕,撕了又写,总也不满意,他说自己的毛笔不好。丽华说她用的是一样的笔和墨,自己字写不好不要怪毛笔。
接着,他要晓萍写几个字让他照着写,晓萍就给他写了几个。谁知这就闯下了大祸,周老师的火眼金睛,一下子就把他的小把戏给识破了。
下午第四节是周老师的语文课,她要讲解前两天交上去的作文和今天交上去的大楷字。照例是林媛的作文写得最好,周老师夸奖了她一番之后,开始讲作文的要点。说老实话,到下午第四节课我们的肚子早饿了,因为隔壁那家食堂里飘出了特有的饭菜香把我们的灵魂都勾走了。我和德明早已听不进课了,想早点回家去吃点心。
周老师接着表扬了林媛和李明的大楷。老规矩,他们俩人的字要贴在墙报上,让大家学习。我觉得奇怪:这次怎么没有晓萍的字,她的字才是最好的。
突然,周老师提高了嗓门:“今天我很生气,我班竟然有人穿通一气作弊,用别人写的字来蒙骗老师,太不像话了。周德明,你站起来。这全是你写的,还是别人替你写的?”周老师把大楷给德明看。
“我自己写的。”德明脸不改色心不跳。
“你还要撒谎。你写得出这样的字来?”
“姜晓萍,你给我站起来。是你帮他写的吗?”
晓萍还没站起来就先哭出声来。她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点了点头。
“姜晓萍,我看你平时闷声不响,老老实实的,想不到你竟敢和别人穿通一气,来蒙骗老师,是什么居心?这件事我要向校长回报,一定要严肃处理。”我们知道帮人作弊是件很严重的事。
“周老师,这不能怪姜晓萍,是我要她写的。要罚就罚我。”虽然德明想把事往自己身上揽,但也救不了晓萍。
“你闭嘴,刚才你是怎么说的!”
周老师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认定是晓萍和德明穿通一气的呢。这时,我朝丽华看去,丽华也正好向我看来。我知道,我俩必须有一个人要站出来为晓萍说话,这太冤枉她了。按理说,丽华是小组长,还是小队长,她的话要比我有份量,而我在周老师眼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要蒙人编瞎话,除了我还有谁。这事我不出头,谁出头,救晓萍要紧,我马上把手举了起来。
“你站起来说。”
我从容不迫、煞有介事地将现编的故事搬了出来:“周老师,这事你不能怪姜晓萍。小组写字的时候,周德明有几个字写不好,要姜晓萍写几个让他照着写。姜晓萍随手在纸上写了几个,并关照周德明这张纸不能当作业交,要他重写一张交。周德明是知道的,不知怎么他把这张交了上去,也许是搞错了。你可以问小黄,他们是知道这些的。”
“黄沪生,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的,周老师。”小黄毕端毕正地站着说。听小黄这么一说,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姜晓萍,你坐下吧。不过字是你写的,你也有一定的责任。周德明,你给我站着,下了课到我办公室来。”
德明就这样站了半节课,没有上去立壁角就是他的福气了,反正他坐最后一排。对他来说,罚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也不怎么在乎。
放学的路上,晓萍又伤心地哭了起来,她委屈受大了。我们知道劝也无济于事,她从小就爱哭。有一次,她竟为算错了一道题而哭了半天鼻子。德明说她眼泪就像自来水,一开就来。不过我知道怎样才能让她停下来。
“你要谢谢阿巍。”林媛对她说。
我想,林媛已经猜到了我在编瞎话蒙周老师了。
“谢谢你,阿巍。”
“德明要倒霉了,一顿毒打正等着他呢。”我有意这样说,我知道,晓萍的心肠最软了。
“啊呀,阿巍,你说他爸妈要把他怎样?”晓萍有点急了。
“明天你们看着吧,他屁股要打烂了。”
“这么说,是我的字害了他?”
“他活该!自作自受。”丽华和晓萍是两种人。
“啊呀,丽华,你不要这样讲嘛。听阿巍的意思他可能是交错了。”这时,晓萍的眼泪早就干了。
“你还真信他。”丽华把德明是看透了。
“他有意这样的,想看看周老师是否对他有成见。”小黄也在一旁说。
“好了,好了。快回家吧。”丽华急着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