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 5
作者:凌朵尔      更新:2020-02-28 09:59      字数:2339

景铄在回漠西的前一天见到了徐毅之。

徐毅之主动去他府上拜访,寒暄过后,就露出愧疚之色。景铄早有预见,坦然地摆摆手,道:“丞相不必自责,漠西驻兵的事,原还有回旋余地,不过……”

他叹口气,露出点怅然之色:“这件事后,我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哪还能不知足,有过多要求。”

说完看一会儿徐毅之,眼底渐渐浮现出一种肃穆的感激:“文蓁的事情,我听她说了,那晚在牧雨塔。”

徐毅之面色微红,却听景铄诚恳道:“谢谢你!”

不等徐毅之回应,又接着说:“这次的事情,你必定也帮我说过不少话。大恩不言谢,以后有用的上漠西的地方,尽管开口。”

这话已说得接近江湖意气,徐毅之不禁微笑起来,态度仍是谦虚:“陛下仁慈,不忍看女儿和未来的外孙受苦。殿下若要谢,还是得谢文蓁公主。”

景铄坦诚地点头:“她是我的恩人。”

徐毅之却叹口气,目中的遗憾一览无余:“微臣的奏折本已拟好,将襄曲二州,霍筠将军座下的澜军调往漠西,与殿下共守边境,再用其他的军队去镇守襄曲二州。私底下也与陛下略略讨论过,陛下并不完全反对。此事本可以两全其美。”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但景铄何尝猜不到——只怪他自己不争气,徒惹出这一摊事。现今的他,没被治罪已是皇恩浩荡,谁还有胆子再在漠西驻兵的事情上讨价还价。即使是徐毅之,也不敢如此放肆。

徐毅之最终压抑不住好奇,重复了文蓁的问题:“陛下并不欲为难宁王一家,不知殿下为何……”

景铄冷笑一声,徐毅之蓦然住口。

笑过之后,景铄突然像悟出点什么,盯了徐毅之半刻,说出一句古怪的话:“陛下为了往漠西驻兵,可谓劳心费力。”

说完,又想一会儿,仰起头,阖目叹道:“不止漠西驻兵。若非文蓁突然有孕,说不定,唉,说不定。这事可不止漠西驻兵这么简单。”

他突然觉得奇怪。在宁王府乍一见馨若中毒,自己怎么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峻哲只是籍此对付宁王崇煜。他想到一个词,量体裁衣,不禁苦笑起来,真的是给他量体裁着一件囚衣。

徐毅之看着他古怪的举止,并不多言,关照几句,就起身告辞。

回途中,徐毅之忍不住感叹,那人说得果然没错,世事牵一发动全身。一件事,总能牵出诸多旁枝末节。

“不过,”他扬起脸,正对着迎面投来的夕阳余晖,眼中光彩辉耀,面容更加平淡冲和,不无欣慰地自言自语:“有惊无险。”即使绕了点圈子,最终还是走到他想要的那个点,这就够了。

燮宫御花园。

夜凉如水,清风拂面,天空澄辙得似一面镜子,一轮朗月悬挂正中。花草青竹均泛起一层淡白光辉,上下呼应。

峻哲没走几步,就看见前方迎着的文萱,长发裙裾随风舞动,面容皎明而娴静,似湖面一束月光,不懂声色地直照进人心底。

峻哲轻轻透一口气,缓缓踱过去,微笑道:“知我者,文萱也。来,陪我走走。”

文萱乖巧地依着父亲前行,很快又到望月亭前。亭中一地银霜,花树浮影摇曳,暗香隐隐。她扶了峻哲坐进去,体贴地帮他推拿。

良久,还是忍不住试探着问:“文蓁明日便回漠西了,父亲不去见见她?”

峻哲肩头微微颤动一下,文萱的手也跟着一抖,马上又接口道:“她现在有了身孕,景铄必定待她比之前更尽心,父亲大可以放心。”

峻哲良久不语,终苦笑一声,无奈地说:“但愿如此吧!”

说完闭目沉思一会儿,缓缓道:“景铄,我真不知拿他怎么办好。宫中这么多孩子,唯他给我的印象最深,人是好人,却从骨子里倔,这种人,最经不得自卑。唉,当初先王将他们一家贬到那偏远之地,种子其实就已埋下了,想不到在我手中开花结果。文萱,是因为我造的那场孽吗?”

文萱身子猛一震,嘶声唤道:“父亲!”

峻哲立刻拍拍她的手背,声音和缓下来:“好,你放心,我再不提那件事。我何尝不知道人命关天。”

文萱手脚冰凉,强做镇定地说:“父亲也是凡人,有心中一道底线,不足为怪。先王他,太过霸道,那件事怪不得父亲。”

峻哲却无视她的好心,不欲再做讨论,很快转移了话题:“漠西驻兵的事,你怎么看?”

文萱的情绪很快平复,调理分明地回答:“昔年先帝派澜军驻襄曲二州,与漠西仅有数里之隔,主帅霍筠便私下与三皇叔交好。不管是真交情,还是受先帝之命暗中监视,现在先帝既已驾崩,霍筠必是依附漠西无疑。父亲本次若不选自己的心腹,恐怕会重蹈先帝覆辙。况且稽远谆本与霍筠多有不和,绝不会随他之后再去侍奉一主,做这种甘愿屈居人下之事。”

文萱缓一缓,看峻哲无意反对,便接着说:“父亲此举,非但不能顾忌漠西的芥蒂,反而要对稽远谆给足好处。稽远谆在东南一带拥兵自重,与霍筠的澜军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这次让他远徙,即使他对父亲衷心不二,心里必定还是有所遗憾……”

“不!”峻哲突然打断她,令她一时无措,疑惑道:“父亲?”

峻哲沉静地说:“不,我不是问这个。此事必定选稽远淳无疑。我是问,徐毅之之前提到的,将澜军调往漠西,稽远淳驻守襄曲二州。”

文萱愣住,不知如何作答。

峻哲淡淡笑道:“徐毅之最近对此事绝口不再提,他倒是个乖觉的人。”

说完突然一侧身,往后望向文萱。文萱只能停下手中动作,暗藏无奈地与父亲对视。峻哲这一刻的目光,有如千军万马对峙的战场,从锋锐的茅尖上偶尔一闪的寒星,惊心动魄的决绝下,又掩盖着对有死无生的天运的悲悯:“文萱,我们没有退路了。你莫以为景铄这次会念着我的好。他是个天生缺乏安定感的人,又倔又疑心重,这次的事,绝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漠西那边,必定得有人去监视。”

他回转身,仰天一叹,闭着眼,仿佛在自言自语:“按说,他现在不足以与我对抗,翼国那边也愿意助我。上次潇翊来时,就隐晦地提过这个想法。但我就是不忍心。已经牵扯到很多无辜的人了。他父亲当时要不是赶回京中,又怎会遭遇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