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淇滺远去,楚郁鞅面色仍是温和,一旁的楚苓却已忍不住叹气,双目中的笑意却不减反增,语气带了点戏谑:“不担心?”
楚郁鞅“哈”一声笑,明丽如春阳,道:“几步路而已,担心什么?”
楚苓的笑意终于从目光中蔓延到整张粉面:“不担心欧阳家那小子?孤男寡女啊。”
楚郁鞅叹口气,语调却悠然:“女大不中留。有些事,担心又有何用。”
说完,将目光移到楚苓脸上,紧盯那玉颜,一丝不苟的程度,与其说是欣赏,不如说是鉴赏,就如面对一件真假难辨的古玩一般。
楚苓神色泰然,既无窘迫,也无羞涩,任由他打量。
终于,楚郁鞅感叹道:“你的易容术还是一样高明。当年你差点就骗过我。你现在的样子,和当年别无二致。”
楚苓却一怔,似被触动什么心事,很快便幽幽一叹,眉宇间浮现出怅然:“哪能别无二致,都过了十几年了,我都老得不像样子了。人的一生,有几个十几年呢。”
楚郁鞅认真地说:“你怎么会老?像你这种女子,即使到了八十岁,依然颠倒众生。”
楚苓抬眼,一双剪水眸子里隐隐有雾岚升起,瓷白的面孔变得茫然,良久,雾岚散尽,她露出不加掩饰的忧伤和依恋:“你,过得好不好?”
楚郁鞅迎着那目光,面上出现怜惜,低声说:“我很好。你呢?你过得好不好?”
楚苓凄婉一笑,不置可否。
楚郁鞅的怜惜更盛,还含着自责:“你原不必这样。”
楚苓立刻接口道:“这是我想做的事,你不必劝我。只可惜,我做的并不让你满意。”
楚郁鞅摇头,温言相劝:“那本就是件难事。变数无穷,谁也料不到。不过,你这次离开这么久,不怕那边怀疑?”
楚苓轻笑起来,露出一排白玉般的细牙:“你也说了,我颠倒众生。这点手腕我还是有的。他们对我言听计从。”
那笑容里隐见得意和顽皮之色。
楚郁鞅也笑了,眼里星光闪烁:“想想也是,看来是我多虑了,你一直是聪慧过人的女子。”
说完,二人都沉默下来,笑意渐渐从对视的目光中褪去,轻松的气氛随之消失无影。楚郁鞅明澈的眼底开始隐现冷锐光彩,温玉般的面色下透出微茫却不容置疑的肃穆。楚苓眸中的风情一点点凝结起来,终化为一道寒星倏耀的玄铁利刃,与楚郁鞅目光交接时,几乎能听见兵器碰撞的铮鸣之音。
楚郁鞅开口,声音仍是温和,却掩不住千钧压顶的凝肃之意:“三元幻影,只在每月月初洞开上玄门,其余时间若想进去,入口在千里之外。”
说完再看一眼楚苓,目光深沉如不见底的井:“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楚苓点头,声音冷冽而慎重:“若靠入口进,来回一趟至少需一月,夜长梦多。过了今夜子时,便是月初。从今夜子时至明夜子时,我们只有这一日一夜时间。”
楚郁鞅盯了她一会,问道:“是否承受得住?万一不行,你可以在三元幻影里多留一段时间。虽说夜长梦多,也并无切实依据。总不能太难为你。”
楚苓听闻此言,目光闪烁几下,那凝固起来的寒意便随风消散,重透出盈盈水色,声音跟着和缓下来:“放心吧。”
说完,再次展露出明媚的笑颜,重复道:“一日一夜够了。放心吧,曜景。”
楚郁鞅略做思考,也温煦一笑,感激之色溢于言表:“如此,你可算帮了我大忙。多谢你,庄姝。”
淇滺带着被轰出家门的满腹委屈和激愤,踩着僵硬的步子快速前移。她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的委屈和激愤到底打哪里来,却觉心里压着一团阴郁浊气,直让她憋闷欲死。
略拐个弯儿,她突然顿住。前方不远处的侧柏林下,伫立一道清瘦身影,微微仰头盯着天边渐沉的夕阳。侧柏枝叶间细碎的点片状光彩,零散地洒落在他面颊和肩头,并随着他安静的呼吸进行光影变幻。他听到动静,怔了一下,不敢相信似的,然后才缓缓转头。他的目光在淇滺脸上停留片刻,竟露出一抹如释重负般的笑容,让淇滺心里一暖,接着又泛起淡淡的酸楚。
他轻快地迎上来,仔细打量淇滺。淇滺面色中的那丝惨淡已消退,明亮如琥珀的眼仁里透出哀婉,像盈着一汪残露,微张的嘴唇有些泛白,像红樱中镶了一抹雪光。他只觉心尖上被一根看不见的手指轻戳了一下,不自己地伸臂揽住淇滺的肩膀,就像楚郁鞅惯常做的那样,而淇滺竟没有反对。
他小声说:“马车已备好,现在就走,可好?”
淇滺面颊微红,却乖巧地点头。
马车宽大,布置得舒服妥帖。淇滺捧着热茶,心里有了一丝镇定,抬头正对上欧阳论思聪睿关切的目光,更觉温馨和轻松,便将出门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欧阳论思的眼睛不自觉瞪大,露出惊异之色,细看之下,那惊异之中,又似隐着模模糊糊的暧昧。
淇滺见此,有些发窘,嚅嗫道:“欧阳大哥,我也不是……只是…….其实,也不是……”
这不知所云,却又带着不打自招的意味的话,欧阳论思却毫不介意。他摇摇头,坦然道:“滺滺,你误会了,我不是那种意思。”
淇滺不解。
欧阳论思眼中那抹暧昧更明显,问道:“你说,那女子名叫楚苓?”
淇滺点头。
他突然笑了,想想,还是好笑,兀自乐了一会儿,才对一头雾水的淇滺说:“你知道楚苓是谁?”
不等淇滺回答,他接着说:“燮宫一些奇闻轶事,总是能不胫而走,广为流传,偏偏楚先生那会儿又惊才绝艳,算是仅次于你父亲的名人。他那会儿,私自从御花园带走一个宫女。据说那宫女貌若天仙,很受人关注,所以那件事,震动了整个燮宫。后来你父亲出面调解,恳求燮先王赐婚,才算平息那场风波。”
淇滺瞠目结舌,喃喃问道:“赐婚?”
欧阳论思点头:“赐婚。所以,楚苓,是楚先生的原配夫人。”
说完,又若有所思地补充一句:“话说回来,这也算缘分,连姓氏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