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岚厚重的树林里,楚郁鞅挺拔的身影似山中琼树。他好像在对着月光说话,沉缓而坚定,带着平日罕见的冷清:“不行,重来。”
只见一道道霞光从天际蔓延过来,翻滚如潮,层层渲染,正上方的一片苍穹变成滴血玛瑙,鲜艳透亮,仰头竟能见到斑驳古城的倒影。血腥味在空气中发散,却带着一股寒灵丹殿的清寒气息。
霞光消失时,人影随之跃到地面。庄姝柔润美好的面孔微微扭曲,樱红的嘴唇变成青灰,眼角和嘴角竟有鲜血淌下,在黯夜中有如索命厉鬼,骇人的同时,自身也似正承受惨绝人寰的酷刑。
她一手抚住身边的树干,佝偻上身,仿佛随时能从腰际处折断。
楚郁鞅却似完全没看见她的痛苦,冷冷命令:“不行,再来!”
庄姝喘息一阵,一仰头,便不见踪影。
天边复出现那道霞光,流淌片刻,突有凌厉冷光裂空而来时,血红的天空被破开一线,清蓝水光在裂缝中流转生辉,并逐渐旋转成一颗巨大的水球,直至无边无际地铺展开去。江波浩瀚,点点阳光好像被打碎的琉璃镶嵌其中,万色光晕渐融成片。天地变成恒古之前的寂静,隐隐传来肃清寒夜中的器冷弦调,伴随舞者鱼贯出场时的珠翠琳琅之声,在空山玉殿中一圈圈漾开,偶尔夹杂一声洪钟悠长的颤音,余韵如缕。
庄姝再次落在先前的位置,楚郁鞅动也未动,却已立在她身边。
庄姝仍是吃力地喘息一阵,抬头时,楚郁鞅眼里的冷酷荡然无存,目光比初夏傍晚的细风更温煦,连着语气也是一样:“庄姝,你实在是个聪明绝顶的女子,只不过几个时辰,你就已全得要领。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我教中人,你的天分似乎还要高很多。”
庄姝虽虚弱,却忍不住吃吃笑起来,
楚郁鞅也微笑起来,但很快又收起,目中有几分担忧,关切地说:“这套随珠令是从玉霄中汲取而来,我有玉缜护着,怎么修习都没事,你却没有,所以一定要当心。万一不小心练岔了,会伤得严重。”
庄姝摇摇头,只问道:“你确定,这随珠令能管用?”
楚郁鞅仔细想了一会儿,才斟字酌句道:“玉霄和水制泽同根同源,虽表象完全不一样,但内里多有契合。我从玉霄中汲取精气,顺应其潜转运行,加以扩大,形成随珠令,应该错不了。至少能跨过水制泽的守护之门。”
庄姝不可思议地惊呼:“汲取玉霄的精气,还加以扩大,这怎么可能?你怎么做到的?”
楚郁鞅神秘却得意地笑了:“我手中可有至宝。”
说完,眼底微微闪动,便耀出几丝柔光。
庄姝却未留意,见楚郁鞅说得有把握,终于欣慰一笑,明快地说:“看来,这世间真没有什么事是你办不成的。不过,有件事我不太明白。”
楚郁鞅收起笑容,目光逐渐变得清冷,只看着庄姝,并不言语。
庄姝俏脸微红,嘴唇动了动,终未吐出一个字。被楚郁鞅盯了片刻,眼圈便开始泛红。
楚郁鞅叹口气,面色柔和下来,道:“你是想问,那翼太子既为水制泽之主,终究也是个阻碍,为何我们不除掉他,对吗?”
庄姝紧咬下唇,点点头。
楚郁鞅语气温和,确实不容置疑:“第一,对随珠令,我并无万全把握,万一失败,还得延续之前的计划,也就是说,我们少不了他。第二,唉,第二……”
他突然再叹一口气,并不接下去,眸中有了几分怅然。
庄姝甜润的嗓音微哑:“我明白,第二,他救了淇滺的命。”
楚郁鞅点头:“对,他救了淇滺的命。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他都救了淇滺的命。我怎么也忘不掉,那次重归空华城时看到的凄惨境况。我实在承受不了,再去经历第二遍。如果可以,我愿意用封印腐身之苦换回她的好受。即使是封印腐身,也绝比不上那番境况带来的痛苦。”
他看着庄姝,澄澈的眸子里渐渐浮现出淡如纤云的隐痛。庄姝眼中刚消散的亮光复又点点汇聚,忍不住伸出一只纤手,抚在楚郁鞅脸上,和声细气地安慰:“你放心,曜景,我都听你的。”
楚郁鞅有一瞬茫然,立刻又清醒过来,不动声色地拉下庄姝的手,感激地说:“谢谢你,庄姝。有你这样一个朋友,真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庄姝仍是愣着,眼里点点亮光终于汇聚成形,一滴滴清泪顺着两颊缓缓淌下,在月华中流转着珍珠般的光泽。
楚郁鞅犹豫一下,还是伸手拂去她的泪珠,低声说:“不早了,你修炼这么久,休息一会儿吧。等会儿该去上玄门了。随珠令应时而感,这月十五,我们翼王宫见。”
庄姝猛然醒悟过来,柔婉的面孔竟现出一丝歇斯底里的表情,眼神决绝,缓缓摇头道:“你不能走。”
楚郁鞅无奈地说:“庄姝,你别这样……”
庄姝忽地直起身,搂住楚郁鞅的脖颈,楚郁鞅竟被逼得退了好几步,直接抵在另一棵树干上。庄姝紧贴在他胸前,半仰着头,樱唇中缕缕醇香迷了他一脸。他的无奈中开始夹杂伤感,仍是说:“庄姝,你别这样……”
庄姝星眸迷蒙,清泪洒满楚郁鞅的衣襟,眼神凄婉得令一弯弦月都潸然。她不发一言,缓缓向楚郁鞅清润的双唇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