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爱新欢 5
作者:凌朵尔      更新:2020-02-28 09:59      字数:2513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房间沉寂下来,只有淇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绕着房梁打转儿。楚郁鞅仍旧挡在门口,屋内光线晦暗,淇滺抱膝蜷缩的身影,像团小小的烛火。

楚郁鞅静默不语,盯着她良久,突然发出淡淡的“哈”一声笑。

淇滺豁然抬眼,不明所以地瞪着她,渐渐的,面上的难堪和悲愤一点点化去,只剩下无休止的恼怒。她目光硬起来,咬牙切齿地问:“你笑什么!”

楚郁鞅对上她的目光,又马上移开,看向欧阳论思消失的方向,微微点头,像在自言自语:“不错,不错。”

淇滺怒到极点,却也忍不住好奇:“什么不错?”

楚郁鞅仍看着那个方向,沉吟道:“不错,竟然还走得了路,走得还不慢。”

淇滺发白的小脸瞬间变得紫红,像被人一把捏住脖子的鹅。她动动嘴,只觉嘴唇和舌头麻得跟生嚼了一把花椒一样,最终半个字也发不出来,却也不愿就此服输,就那样梗着脖子,怒瞪楚郁鞅。

楚郁鞅回过头,兴致勃勃的双眼,带了三分认真:“我原以为,他既有那种胆量,就算我把剑架在他脖子上,也绝不会认怂。”

淇滺看他侮辱欧阳论思,气恼又加一层,脸上的红色冲到眼睛里,眼球变成两颗红钻石,映得泪珠都泛起血光。她呼吸急促,浑身发抖。

楚郁鞅却更加怡然,也更有兴致,像沉迷在一段丰富多彩的笑话中,不愿轻易抽身:“不过是意乱情迷被岳父撞见而已,又不是偷人,他怕什么。”

说完再看一眼淇滺,便露出绚烂如朝霞的笑容:“原本看他那样子,怎么也像个有担当的人。这算唱哪出,完事了就甩手不管,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你身上。你让我这当爹的,一张脸往哪搁?”

淇滺怎么也想不到,清雅绝伦的楚郁鞅能说出这种污秽之语,而他说出这话时,周身风度依然无懈可击,比远山白雪更高洁脱俗。她的怒吼终于火山岩浆般从胸腔喷薄而出:“你无耻!”

说完一改萎靡之态,从地上一跃而起,也不管楚郁鞅挡在门前,咬了牙朝门外横冲直撞而去,力气之大,竟让楚郁鞅也踉跄后退了两步。

她冲出庭院,胡乱选了条小路,往远处狂奔,直奔到面色惨白,嘴唇发紫,胸中像被铁架子狠狠钳住,一呼一吸俱是扯动脏腑的痛,才猛地又停住。

她看看四周,飞起一脚踹在旁边的小树上,又觉不够,再拾起数块石头,一股脑儿狠狠砸进池塘,看满溏受惊的小鱼四处逃散,便发出一阵冷笑。

笑过之后,心里就开始抽痛,又烦乱又失望。她想到对欧阳论思那莫名的歉意,以及无端端想讨好他的心思,当他愿意接受她,与她温存时,她感到无与伦比的轻松。可现在全没了,因为那个可恶的人,她和欧阳论思之间的芥蒂再也不可能消除,她再也还不清对他的亏欠。

即使她并不清楚,那所谓的“亏欠”,具体是什么。她心里好像藏着另一道影子,没有实体,没有缘由,甚至对那影子的感觉也是模糊不清,根本无法定义,但她却觉得亏欠了欧阳论思,这真奇怪。

胡思乱想时,身后已有说话声传来,既温柔又关切:“还想着那小子?你要愿意,我可以领你过去。”

淇滺吼一声“滚!”,一个回身,手里的石头就直直砸过去。楚郁鞅不躲不闪,任那石块在胸口绽开一层土花,面不改色,淇滺倒是怔了一下。

她再次吼道:“滚!你这无耻至极的混蛋!”

楚郁鞅笑道:“看你这样子,好像做错事的人是我一样。”

淇滺气不打一处来:“我做错什么了?你自己也说了,又不是偷人!”

她也顾不得脸面,怎么解气怎么喊。

楚郁鞅却有了几分严肃:“说是这么说,可你就算上赶着嫁人,有些事,还是得等到嫁过之后再做。我虽不是出生于礼学世家,可也实在接受不了,只出去散一趟步,回来就已做了外公。”

淇滺喝道:“你也知道礼法?你看看你做的那些事,你就循规蹈矩了?”

楚郁鞅不解地问:“我做什么了?”

“你……”

淇滺刚张嘴,突然愣住。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句奇怪的话。她脑中闪过那悬崖边经历的事情,那莲花池子里旖旎暧昧的修炼。她当然是想说那段经历。她记得每一个细节,甚至包括月夜中赤子一般立在他面前。但毫无缘由,那些任何一件发生于其他男女身上,都足以令他们山盟海誓神魂颠倒的事,偏偏就在她心里丧失了意义,变成一幅颜色被抽尽的丹青。

此时,随着脱口而出那句话,理所当然地给那段经历附上“不循礼法”的标记,她突然发现,那绝非一段别无他意的经历,即使她一时也分不清,所谓的“他意”到底是好是坏,是美是丑。无论怎样,那幅苍白的丹青上,已经重新开始流淌颜色。她感到殷红的花,青绿的石,五彩的鸟在心底绽放和鲜活,传递着脉脉情义,令她产生久违的激动和亲切。她无法想通,为什么自己冰凉的皮肤下,开始源源不断地涌出战栗。

她听见楚郁鞅轻唤:“滺滺?滺滺……”

声音柔和如月,也带着月的淡淡怅惘。

她回过神,眼里雾气散尽,又变得凌厉而恼怒,冷笑道:“你做了什么?你那个原配夫人,是怎么拐回来的?还有,你几岁就与女孩子偷食禁果了?你竟有脸来教训我!”

楚郁鞅那一丝不可名状的怅惘也迅速消退,变得比之前更从容,更嘲讽,笑容也更迷死人:“还别说,你说得还真有点道理。有其父必有其女。”

他看着瞠目结舌的淇滺,接着说:“我只是奇怪,我擅长的其它东西,剑术文学,琴棋书画,我殚精竭虑都教不会你。这一样,怎么我不教,你就无师自通了?那个词叫什么?天赋。从前我一直奇怪,怎么世上还有你这般,没有任何天赋的人存在。看来,是我多虑了。你看你现在,不是厚积薄发,一鸣惊人?有女如此,我这做父亲的,死也该瞑目了。”

他任淇滺的面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红,如此反复,像交替进行着燃烧和冻结,悠闲地转身,面对满池锦鳞游泳,充满赏玩乐趣。看一阵,又自顾自开口:“但你还是差了点火候。我虽放浪,好歹女孩子肯为我死心塌地,我也算没白来这世间一遭。可你看看那小子,天啦,我才疏学浅,真不知怎么描述。你就算模仿戏文里的才子佳人,也得模仿得像,哪段戏文里这么说,翻了墙钻了芙蓉帐,说没影就没影了……”

他说得尽兴,一点也没意识到淇滺像只愤怒的猫,满腔仇恨却悄无声息地靠近,猛然一声嘶吼炸响:“去死吧!”,他刚反应过来,淇滺就已用足吃奶的力气连冲带推,“嘭”一声水花高溅,他的惊叫还未出口,一口泥腥味十足的凉水就已灌进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