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爱新欢 14
作者:凌朵尔      更新:2020-02-28 09:59      字数:2993

翼国与燮昭两国相比,虽兵力不及,但因建国日久,未经历大动荡,一直处于休养生息状态,再加上王室治理严明,可谓政通人和,富庶一方。而昀州作为翼国帝都,更是繁华中的繁华,闾阎扑地,舸舰迷津,街上车水马龙,百肆陈杂。

淇滺从小生长于世外空华城,虽也自成体系,但与昀州风光相比,却少了不止一成新鲜热闹。她只怪来得太晚,已到未时,尽管潇翊一个劲地劝解,晚上灯火辉煌,翠飞红舞,只会比白天更热闹,但她根本听不进去。她逛完小店小铺就游园,赏完舞狮游龙就观杂耍,只觉万千趣味取之不尽,只恨少长了一双眼睛,少生了一对手足。

尽管两人出行匆忙,并未刻意准备,穿着打扮都颇为随意,仍是走到哪里,都能吸引大部分目光。路人只见这一对璧人,男子龙章凤姿,金姿玉颜,女子明眸浩质,清纯绝俗,相依一处,真比瑶树璎花更耀眼。

潇翊早意识到这些目光。尽管从前出行市井,不乏被人艳羡,但哪一次也没有这次受用,只觉脚步轻盈得像行走云端,飘飘然随时能飞起来,因此更加对淇滺鞍前马后,竭尽殷勤。淇滺一个小要求,他立刻跟得了十二道金牌一般,恨不能把银凤军倾巢唤出以供差遣,淇滺稍稍皱一下眉头,他立刻正襟危坐,比遭遇四面楚歌之困更诚惶诚恐。

不知不觉,就到了仁寿园,这仁寿园是昀州的一大特色,园中汇集整个翼国最穷奢极侈的酒肆客栈,最精彩绝伦的梨园瓦舍,当然,也有最勾魂摄魄的烟花柳巷,是潇翊最不陌生的地方。走了没几步,就看到前方围着一大群人,想是吞刀吐火之类的江湖杂耍,这在此处亦是层出不穷。淇滺一看有热闹可看,拔腿便奔过去。但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她个头娇小,怎么蹦跳也不管用。潇翊刚欲劝说,可到街边的醉香楼雅座去观看,却见淇滺双臂一展,一边小跳一边急道:“快点,快点呀!”

潇翊稍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时被倏忽而至的幸福冲晕头脑。等抱着淇滺的纤腰,将她托举上去时,又猛地一阵心惊,情不自禁地想,她这么顺其自然,必定是从前同楚郁鞅也这样。一颗心立刻从云端跌倒谷底,抱着淇滺的双臂也变得酸软不是滋味。

淇滺从人群中露出头不久,便被坐在醉香楼雅座里的一名少年看到。那少年“啊呀”一声惊叫,跟身后闪来一把利剑似的,竟猝然一个腾跃,从高高的窗口展臂飞了下来。那身法平稳如鹰,轻盈似燕,甚是夺人眼目,本是观看杂耍的人群纷纷仰头,随即发出此起彼伏的喝彩。

淇滺也随人群看见那道飞翔的人影,也跟着叫好。谁知那人影落地时,不偏不倚,刚好立在潇翊身边,仰头看她。

那烈火一样的目光顷刻将她的面颊灼成一片赤红。

少年随手将潇翊一推,仿佛没意识到托举淇滺的是个活人,只当是个温顺的牲口坐骑。潇翊从小被人捧惯了,哪怕微服出行,那气派那风度,一看便知非富即贵,任谁都是礼让三分,何曾受过这种轻慢,一时没回过神,竟真被那少年简洁却实用的掌法推得踉跄后退几步,臂上一松,淇滺跌落下来,正正倒在那少年怀里。

少年完全忘了身处闹市,两束目光像被糯米糊粘住,定在淇滺脸上,箭矢都射不断。脸上表情一会儿暴喜,一会儿至悲,眼里一会儿烈火滔天,一会儿泪光闪闪,如痴如狂,如怨如慕。淇滺呆了片刻,猛然醒悟,欢叫道:“是你呀!”

这声欢叫一下子把潇翊叫醒,顷刻间怒火将大半张脸都灼成火烧云。他二话不说,剑光便如灵蛇般窜向少年的要害。直到两人纠缠在一起,人群才有所醒悟,立刻大惊小叫不断。

少年正是与淇滺有过一面之缘的沐殷邈。沐殷邈一手邺华岛正传的“落霞剑”,洒脱写意,轻灵梦幻,既有倏电怒涛的锐猛,又有高山流水的逍遥,剑光一洒,便如半壁见海日,剑势回荡,便如秋水长天一色。如此风采的剑法,配上他本人的翩翩风度,即使观者意识到打斗的二人招招致命,不留余地,仍忍不住拍手赞叹。

相比之下,潇翊就没那么轻松。他的剑术本也不弱,但因不久前那段匪夷所思的经历,静淞一再一再嘱咐,万不可将修习的东西轻易示人,因此不得不多一分小心。他修习的术法,总是跟水流一样,任意浸润到他的一招一式中。其实如果修习到一定程度,那些术法自会归于无形,融入剑术,只见推动之效,绝无暴露之嫌,但潇翊离这种境界终究差了一星半点。他不敢违背静淞,只能一边与沐殷邈对战,一边刻意压下那些术法的痕迹。因此,前段时间的修习,于此时的他来说,不但不成优势,反而成了掣肘。

终于,二人过到三十招时,沐殷邈一式“斜月半窗”,直挑潇翊肋下,同时封去他所有退路。淇滺看出点名堂,大叫一声“不要!”,沐殷邈在雷霆万钧时刻竟还记得对心上人言听计从,一掌击向潇翊右胸,又一把揽过淇滺,便跃得不见人影。

沐殷邈抱着淇滺一阵狂奔,心里的快意如决堤之江河水,恨不得仰天长啸,弹剑做歌一通,以抒发满胸澎湃激情。越过无数屋檐高墙,没多久,脚下呈现出一条僻静巷道,淇滺看看四周,小心提醒道:“没人追来了!”

沐殷邈立刻心疼得揪成一团,翩翩落地,脸上却全是急切,紧张地问:“你累了?我弄疼你了?刚刚吓坏了?还是现在害怕?”

说完又变成极度自责,几乎要捶胸顿足:“这都怪我,我好好的跟那怂包较什么劲,我该夺了你就跑。是我糊涂,我是个自私鬼。”

说完一把抓住淇滺的手,目中充满哀求:“我第一次做这种事,全没有经验,做得不好,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跟我计较,好不好?”

说完一下将淇滺紧搂住,在她背上又拍又抚,嘴里念叨不停:“没事了,没事了,那怂包已经被甩远了,不用怕,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有我在,不用怕……”

这从询问到反省到请求原谅再到安抚的过程,一气呵成,行云流水,比他的剑法更融会贯通。淇滺还在晕头转向,他就已重新放开她,不轻不重地捏着她的肩膀,深情款款地与她对视,殷切地说:“我马上带你回家,好不好?爹爹见了你,必定喜欢。我们现在就动身。”

他好像从头至尾都没意识到,这个让他神魂颠倒,省了媒人、父母之言、聘礼、拜堂等一系列程序,已在心里打定主意,见过爹爹以后就要与她洞房的女孩,他貌似,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突然想到什么,立刻瞪大眼睛问:“那怂包是谁?”

淇滺刚欲回答,又想到出宫前潇翊千叮万嘱过,万不可透露她与他的关系。其实淇滺想不通,为何在翼国,她的身份还要被保密,但潇翊的话不可不听。她眼珠子转转,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只能为难地说:“我也不认识……”

沐殷邈的眼睛再瞪大一轮,像两颗发光的鸭蛋,嘴里亦像被塞了一只鸭蛋,好半天,才咬牙切齿道:“看他长得人模狗样,竟是这等轻薄之徒,下次见到,非剁了他的手不可。”

说完再次变得紧张,手臂一收,重将淇滺搂紧,关切地问:“他有没有伤到你?”

淇滺诚实地摇头,恍惚觉得有一丁点对不住潇翊,便替他辩解道:“其实,他对我也很好……”

“哎呀!”沐殷邈急起来,将淇滺抱得更紧,竭力平复一番心绪,开始循循善诱:“这你就不懂了,他对你好,只是表面,其实另有所图。那些刚认识就对你搂搂抱抱的,肯定不是好东西,他看你天真不知事,想欺负你呢!”

淇滺仔细想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是这样啊!”

想到潇翊一下午的表现确实太亲密了点儿,原来是另有所图,不禁捏了一把汗,立刻对沐殷邈多了几分感激。

沐殷邈欣喜若狂,放开一只手臂,一会儿摸摸淇滺的头发,一会儿碰碰她的脸蛋,手足无措,一个劲儿地信誓旦旦:“你放心,你放心,以后我陪着你,再不会让那些坏人欺负你。我在你身边,看他们谁还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