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御船。皇帝指挥室。
银筒打开了,皇帝读罢来自扬州的奏报,紧锁多日的眉头总算有所舒展。
韩令坤奏道,王师在扬州城东大败唐军,斩敌将陆孟俊,并斩士卒若干。
其实,陆孟俊并不是被阵斩的。他被活捉了,韩令坤原打算枷囚了他向皇帝献俘。可是陆孟俊刚押入营房,就被帘子后面的一个美人看到了。这个美人姓杨,是马楚时期的舒州刺史杨昭恽家的女儿,后来归了马希崇。其时,马希崇居于扬州。周师入扬州后,韩令坤遵皇帝之命招抚他,马希崇很感激,便将杨氏女献给韩令坤。韩令坤夫人秋木香心宽,韩令坤家中原本就有姬妾数人,对这杨氏女自是欣然笑纳,并且因其美貌温柔而加意宠爱。
没想到杨氏女一见陆孟俊之后,竟忍不住在帘后拊膺痛哭起来。韩令坤惊问道:“这是怎么了?”杨氏女泣不成声:“就是这个人,当初废马希萼立马希崇的时候,贪图我家钱财而夷灭了我全族二百口人,还将我献给了马希崇。求大帅替我申冤!”
韩令坤听了杨氏的哭诉,立刻改变了献俘的主意。他知道,倘若将陆孟俊献给皇帝,按照皇帝的秉性,一定会赦罪招降,那么此人之前的贪残暴行可就一笔勾销了。韩令坤冲冠一怒为红颜,立时喝令将陆孟俊推出,斩于营前。
后来,皇帝知道了此事,不仅没有任何责备的话语,反而直夸韩令坤杀得好。谁也不知道,陆孟俊夷人全族的行为,是不是触动了皇帝内心深处的某些隐痛。
同一日,皇帝也接到了来自**的战报。赵匡胤奏道,王师大破唐军于**,杀获近五千人,余众万余人奔逃至江边,拥挤争上渡船,被我军追至箭射,落水溺死者甚众。
皇帝阅完两份奏表,心情大好,步出御船船头。临风远瞻青山秀水,忽然拔剑指向东方,久久不语。雄壮的军歌在他的心中响起。
君不见,白鹿吴刀耀长虹,侵霜斫雪惊狂风。
宜将弧矢射天狼,直取北斗挹酒浆!
东京大内。紫烟阁客堂。
朱雀与唐氏、御医曹保义、吴克素、陶魁俱在座,每个人都面色凝重、忧心忡忡。
唐氏诉说:“……这几日睡得都很差。我听莲叶说了之后,自己不放心,陪了圣人几个晚上,夜夜都是快到天亮了,圣人才能迷迷糊糊闭上会儿眼睛……”
朱雀蹙眉道:“吃得也少,适才我亲自盯着,也就半碗粥,便再也下不去了……还有,咳嗽也没好利落,近日反有加重的迹象……”
唐氏又补充道:“癸水也乱了。一月比一月晚。上上个月晚了七八天,上个月晚了十数天。来了时,也就那么一点点。这个月倒好,索性不来了……”
两位医正互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蹙起眉头。
朱雀向唐氏道:“适才我扶她,明显感觉她身子发软……不能吃不能睡,怎么不软!可饶是如此,她还要强挣着起来料理宫务。……”
刘医正忙道:“这令主可得务必劝住!圣人精神不济,原就该卧榻静养。宫务繁杂劳神,万万不可再让圣人操心了。”朱雀颔首。
朱雀问道:“你们几位适才也搭了圣人的脉,你们是什么说法?”曹保义捻须沉吟道:“据下官看,圣人的脉象,是忧思郁结之状啊。思则气结,气机郁滞,血凝不畅,在上则脾胃失调,在下则经血不行。卑职以为,于今之计,汤药自然是要用的,但还是要以宽心为上……”
朱雀叹口气,又问道:“吴医正呢,你怎么说?”吴克素道:“卑职的看法,与曹医正一致。圣人原本肾气不足,加上先时的伤风受寒没能断了根儿,原该舒心静养为宜。……可是……可是卑职看着,似乎圣人心中原有的郁结没有宽解,反倒又添了新的忧愁似的……”
唐氏道:“官家出征之初,圣人心怀的确不舒展,发烧卧榻,想来也不光是因为招了寒邪之故。可是后来终究好多了,日常起居,也是有说有笑的。远山诞下皇子,圣人还间天儿带着观音跟训哥儿过去探视,又亲自将小皇子抱起来逗弄。我看着,圣人也是开心得很啊……”
陶魁道:“圣人的确牵挂小皇子和两位昭容,适才还问卑职,章昭容预计何时生产。卑职回说大约就在这两日了,圣人又细细吩咐一番,要卑职命人尽心照护。依卑职看,圣人还是操劳太过,这等事,何须额外叮嘱……”
曹保义叹道:“卑职进诊之时,恰逢晋国长公主前来探望圣人。长公主还没慰问几句,圣人想起长公主的病,反问卑职给公主调养气血的方子调了几次,有没有成效……”
朱雀道:“圣人思虑重,替别人想的时候多,替自己想的时候少,总希望处处周到。有时候表面上看着开怀了,其实心里却不知有多少块垒未平。……她此番所添心事,必定与淮南前线有关。我听廷献说,她几日里接连召见了魏仁浦、王朴、季飞卫和向训,也不让廷献在跟前听着。毕竟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就落下了这些症候!”
唐氏不由恨道:“这几个人都是先帝和官家旧属,又不是不知道圣人的脾性,怎么就不懂要缓着些吐口!还能什么话都对圣人说么?尤其是飞卫,素日里嘴上就没个把门的!采儿嫁了他,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管管?!翚娘这病若是再拖着不好,我就找他们两口子算账!”
朱雀见她起急,只得压下自己的不安来,劝道:“妈妈,您也别太过焦躁了。您一焦躁都露在脸上,翚娘看得出来。”唐氏道:“唉,这世上难道就没有一种‘开怀汤’么?教她一喝下去,便眉开眼笑、万事不萦于怀,那该多好!”
朱雀向御医们问道:“依你们看,如今要怎么给圣人调治?”
几人商量着,一递一句道:圣人贵体娇弱,大补之物是不敢用的,还是温补、缓补为宜……气血要先通再补,如此方能固元,若是一味只补不通,怕会加重瘀滞……之前的方子要略改一改,但不宜改动太大,怕圣人受不住……当归和血归于肝经、川芎行血归于肺经,这两样正对着圣人症候,不妨加倍用量……其余的几味药略微增减,请圣人吃吃看……关键还是要请令主和尚宫时时宽解圣人的心……不妨让皇子皇女更多承欢膝前,哪有作母亲的看着儿女不开怀的……
朱雀听他们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新意,只得道:“好吧,你们且去下方子,亲自盯着熬制好了送来,咱们吃个三五七天看。若是还没有好转,给官家知道了,哼!”两位御医忙道:“令主请放心!卑职们一定尽心服侍医药,务必让圣人早日好转!”
经过六日的航行,皇帝亲御的战船队,抵达了三百余里外的濠州,驻跸城下。
因是顺流东下,即便正规水手不足,船队的行驶还算顺利,没有遇到太大的问题。只不过周师大半士卒不惯长久居于浪头,即便在平稳的大船上,也有很多人呕吐头晕,短暂地丧失掉战斗力。皇帝自己少年时跟随商船队贩过茶,习惯了颠簸,倒没有不适的反应。但看到自己的铁师表现出这副不扛锈的模样,也不禁有点恨铁不成钢。
在路过距濠州尚有一百里的涡口时,皇帝观察到涡水汇入淮水的河口水流比较平缓,很适合从大周境内水路运粮过来,便立刻下令在涡口的淮水上建造一座浮梁。
坤宁殿寝殿。日近黄昏。
君怜侧躺在榻上,看观音和训哥儿在跟前蹴鞠玩耍。小儿们没有力量和技巧将蹴鞠踢得贴身,只不过是让球在地上滚来滚去而已。侍从们从旁陪护着,知道圣人需要静养,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音。于是殿中只有孩儿们无忧无虑的嬉笑之声。
枕着手看了一会儿,君怜示意侍立一侧的廷献近前。廷献过来,轻声道:“圣人可要再吃些什么?”君怜摇头:“你去一趟瑶碧阁,看望看望章娘子,将莲叶替我绣好的三双虎头鞋也带去赏她。吴医正说她的日子就在这两天了,她心里必定紧张害怕。素日她原是与孙娘子作伴互相开解的,如今孙娘子生养未满月,不能出阁子,可顾不上她了。你就说我说的,要她别怕,多吃多睡,瓜熟自然蒂落,有宫里这么多人帮着,无须担忧。待我精神好些,我自会去瞧她……”君怜一面说,廷献就一面称是。见她越说越多,廷献忙道:“圣人别劳心了,臣这就去,圣人的美意,臣全都传到就是。”
君怜颔首道:“嗯。出了瑶碧阁,你再替我去一趟景福殿,看望看望王娘子。她自打有了身子,一向胃口不佳,我又免了她们定省,不能及时知道诸殿阁情形。”廷献道:“桐华不是报过么,自打令主给她出了替孩儿做衣裳的主意,这一向她都忙乎这件事呢,倒没多少工夫闹别扭了。”
“我是问她的身子!上次她来看我,说是偶尔还会呕吐。你问问她,这几日可好些了?你跟她说,我要她多吃些饭食,就当是吃补药了。她不吃,肚子里的孩儿就没得吃。”廷献笑道:“这个道理,王娘子岂有不明白的?她们家的万妈妈天天劝导着呢,圣人就别……”
君怜瞥了他一眼:“她说的是她说的,我说的是我说的。王娘子任性,乳母的话常常不听。我的话,她如今倒还听得进两句了。”廷献无奈道:“是是,臣这就去说。”
“丛玉阁那边,我让唐妈妈去瞧了,就不用你了。”“是。”“对了,宣徽北院使吴延祚以母丧丁忧在家,你让他们别忘了替官家和我到他家吊唁、致礼去。”“是是。”“还有,弘文馆前日回报说,馆内藏书生了蠹虫……”
廷献不由起了急:“圣人!这些事内廷自然有人循例去做,咱们……咱们都累成这样了,就不管别人了,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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