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野。年久失修、坑洼不平的官道。官道之外是苍莽的野草衰原。
远远几处零散人家,炊烟直上。金乌在西。
一长队人马以较快的速度在官道上迤逦前行。这是一支混编的队伍,步军如虎,马军如龙,队伍中央还有两辆马车,或许可比作鹰窠。
然而车中的坐客自然并不是鹰隼。头一辆车中坐着君怜、朱雀、唐氏和朱雀的使女五两。朱雀早撩开一角车帘往外看了半晌,此时放下车帘,叹口气,将身子向后一靠,闭目不语了。君怜瞧她一眼,也不言语,学她闭了眼睛养神。后一辆车中坐着郭荣的两个使女远山、秋池,以及采儿等三个符府旧从。来自路面的颠簸传到了车辆中的每一个人身上,大家都有些不舒服,却又勉力忍耐。
陈廷献与范承璋骑马分别阜从在君怜头车两侧,另有几名马军军校,也在两车左近护卫。
一匹快马从队伍的前方驶回,到头车处勒停,转辔。陈廷献忙迎上去礼道:“敢问军使,可是来传大将军钧令么?”
那军使点头道:“大将军命我传语符娘子,前方五里便是今日扎营处。他自在那边等着,请符娘子不必着急,安心过去。”廷献揖礼称谢,那军使在马上施个便礼,匆匆向着来路而去。
当下廷献隔着车帘唤道:“姐儿。”君怜掀开车帘,露出半张脸:“不必说了,我听见了。”廷献道:“今日歇宿倒早,想来是因连日赶路辛苦,大将军有意让姐儿们多休憩些时候。”君怜点点头,因问道:“咱们这是到哪里了?”廷献答:“依小人看,大约快到相州地界了。”
朱雀在车中哼了一声:“每日紧赶慢赶,这才多少天工夫,就到了相州地界?车子颠簸得像筛糠一样!咱们又不是他的兵士,随他摆布。”
君怜听她发君贵的牢骚,心下暗笑,却又忍住了,另抻出一个话茬来:“诶,我听说相州境内有一座大大的万佛寺,里面佛像林立,千姿百态,多由白石雕琢而成。咱们跟郭公子说说,顺道去看看可好?”
朱雀虽然曾经四处云游,倒没造访过万佛寺,便答道:“那也未尝不可。不过,不知此间还有没有清雅的道观,也值得咱们访一访的?”
廷献道:“小道观自然有,现存的大道观似乎不多。听说中唐时期,曾经有公主在此间的道观寄名,可惜两百年乱离,早被战火烧光了。”
君怜点头。廷献又道:“对了,听说临漳有魏武帝和建安诸子曾经燕饮歌赋的铜雀台,虽是遗迹,仍可推想昔年楼阙嵯峨的景象。两位姐儿若有兴致,倒是该去那里看看。”
君怜道:“嗯。‘欣群才之来萃兮,协飞熊之吉梦’,的确值得一访。”
朱雀撇嘴道:“哼,‘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有什么好访的?”
范承璋在马上听得真切,不由噗嗤一笑。廷献也忍俊不禁,将脸背向车窗偷偷一乐。
君怜不动声色放下车帘,转头看着朱雀。朱雀也板着脸看她。俩人互瞪片刻,忽然绷不住,齐齐笑将起来。
未几到了一处前望溪流、背倚山坡的半开阔处。车辆停毂,君怜众人下得车来,见四围早有先到的兵士扎营警戒,埋锅造饭。
君贵早已等在此地,此时便几步过来,笑道:“翚妹妹一路辛苦,今日咱们早些扎营。翌日旦明出发,一鼓作气赶到相州城,妹妹就可在衙署借宿一晚,比营地总归舒适便当些。”
因当着朱雀,君怜不愿显得自己与君贵过于亲厚,便客气笑道:“有劳兄长筹划。”
四下渐有薄暮之色。山风吹过,衣袂鼓荡。君贵见她二人只披了斗篷,也没有将帽子兜起,忙道:“此处风乱,你们的营帐已经扎好,我带妹妹过去。”又向君怜身后的朱雀看了一眼:“榷娘子也请一同前往。”此时朱雀离君贵很近,原本呆着脸看向别处,不意他突然向自己发话,不自在地向后退了一步,垂目答道:“你们且去,我自会跟着。”
君贵心下纳罕,欲言又止,一路领着众人去了营地中央的一顶大帐。当下用了晚餐,各自安歇。郭荣照例在君怜帐外加派了多名军士轮班值岗,一夜无话。
次日起来,朱雀叫五两替自己拿出了男子衣衫穿上。君怜奇道:“你这是要做什么?”朱雀道:“今日你义兄还不知要如何催策马匹赶路呢,我不坐车了,我要骑马。”君怜道:“骑马?好啊。马在哪儿呢?”朱雀道:“叫你义兄拨两匹给咱们呀。你也别坐车了,跟我一起骑马吧。”君怜将脸转向一旁:“那是人家马军的脚力。咱们占了几匹,就得有几名马军变步军,影响人家的军务。”
朱雀道:“嘁,你少唬我,又不是打仗,谁说马军就不能下来走走路、松松筋骨了?我爹爹当年就在马军司做都虞侯,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君怜道:“那你自己去跟郭公子说。”
朱雀撇嘴道:“他是你的义兄,又不是我的义兄,自然是你去说妥当。”
君怜道:“我不管。你平素不理人家,这时候想借人家的马来骑,还不该给人家一个好脸么?”
朱雀恼火道:“哼,些许小事,你何至于如此回护他?我不骑了!”
君怜不理她,自己披了斗篷步出帐门。只见天边几缕朝霞灿然,显见得将是一个晴好天气,倒正适宜骑马在途。
廷献与承璋正立在帐外闲聊,见君怜出来,忙过来问安。君怜道:“承璋,你去大将军那里瞧瞧他是否有闲,若有闲你便来回我,我过去找他。”
范承璋领命而去。不多时回来报告:“姐儿,大将军现在忙完了,正让人撤帐呢。”君怜一听,忙对廷献道:“咱们的帐大,也要让他们快撤,大将军昨日说过要提早出发的。”廷献答应着离去安排。
君怜正要动身往君贵营帐方向去,却见君贵自己走来了,身后跟着曹瀚等三四个亲随。
当下两人互相见礼问安罢,君贵道:“翚妹妹,你的从人说你有事找我?”君怜笑道:“荣哥哥昨日说今夜要去相州衙署借宿,那么今日一定是会赶到相州城的了?”君贵答道:“是,抓紧时间,日落前是赶得到的,我已经安排人去打前站。”君怜道:“一百来人,衙署怕是容不下吧?”君贵道:“衙署留五十人轮班守卫你们,余下的在附近的武成王庙中借宿即可。这样安排,妹妹觉得有什么问题么?”
君怜忙摇头道:“没有,只是顺便问问。小妹另有个不情之请,哥哥且听一听,若是为难,就罢了。”
君贵:“请讲。”
君怜道:“素闻相州城外有座万佛寺,寺中留有北朝以来的数千佛像,四方供奉甚勤,虽历逢战乱仍不改香火鼎盛。不知,我和榷娘可否……”
君贵迟疑道:“礼拜浮图,原是美事一桩。可是车驾缓慢,只怕抵达寺庙时已是暮课时间,人家关了门,外人难进了。”
君怜笑道:“不怕慢,我们都会骑马。”
君贵挑了挑眉毛:“你们会骑马?有多会骑?”
君怜道:“我以前常跟着爹爹和兄长去郊猎,虽然力道差些,弯弓射箭不在行,但在马上跑大半天还是可以的。”
君贵又问:“榷娘子呢?”
君怜道:“她跟随师父出门云游时,也有骑马赶路的时候。”
君贵道:“那就好办了。我率一队马军护送你们径去万佛寺,其余的人仍按原计划行进,两不耽误。”
君怜含笑:“如此便全凭荣哥哥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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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哥儿、姐儿,是本书中的拟称,用以称呼官宦人家的男孩子、女孩子。读者按照后世的“公子哥儿”等说法来读和理解即可。
关于这个问题,我有另文略述,读者诸君可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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