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臣看,应加三师之衔。”杨邠看郭威一眼,奏道。所谓三师,是太师、太傅和太保的合称,位居正一品,在当时是用以加赐给有功权臣的高阶荣衔。其时,杨邠与苏逢吉等已经斗了几个回合,终于拿个错、借助李太后力量将他们挤到一旁,自己爬到了首相的位置,掌管着吏部这个最重要的中枢机构。同时他还兼了个枢密使的官,掣肘着郭威的部分兵权。所以对于郭威的晋升,他并不觉得对自己会造成什么威胁。
“三师岂足犒赏郭枢密的功劳?以臣之见,当于三师之外,再加侍中之衔。”史弘肇奏道。
“呃……”苏逢吉小心地观察着官家的脸色,虽然官家现在越来越会打哈哈掩饰真心了,但他还是从官家的眼神中,发现了一丝不满的意思。他立刻说道:“郭枢密劳苦功高,加三师是自然有必要的,不过,再加侍中的话……臣以为有些过重了,还是等郭枢密再立下一桩大功劳再加,也不为迟啊。”
“苏中书这话我就不懂了。”史弘肇不屑地瞥苏逢吉一眼,“三镇叛乱一起,举国惶恐,多少心存异志的外藩蠢蠢欲动!倘若不是郭枢密出马,又花了一年半的时间勉力将三乱平定,今日大汉的天下,还不知会陷入怎样的危殆中呢!郭枢密巩固国本,力挽狂澜,这份战功,与开创基业也相差不远了,岂是在那些朝内随便张张嘴、写写字就能享受高官俸禄的人所能比拟的?便是于三师之外再封国公,只怕也不足以褒扬其功!”……
当着准备受勋的人议勋,这是刘承祐的小把戏。他不会觉得尴尬,反正总有人会尴尬的。他喜欢这些素日不可一世的臣下彼此让对方尴尬难受。
“陛下,非是微臣对郭枢密的战功有何异议,实在是朝廷法度,什么功劳,什么赏赐,已经有现成的规矩放在那里,倘若贸然超逾,只怕难以服众……”苏逢吉气得红了脸,向上坚持道。
“陛下,可否容臣说一句?”这个时候,郭威不得不站出来了。
“哦,郭卿有话说?好好,郭卿请讲。”刘承祐说道,小心翼翼地做了个让别人都闭嘴的手势。
“臣此次有幸受命率领禁军出征,完全是仰仗大汉天子的威灵才得以破贼奏凯,岂是微臣自己的功劳?何况领兵在外,一应军旅所需粮草消耗,全靠朝中各位大臣谋划支持,做到馈饷以时,臣才能专事征伐,不为余务分心。现在叛乱侥幸平定,臣不敢独擅其美,倘若陛下真的要赏赐微臣,请陛下先赏赐朝中坐镇的诸位大臣。”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了小皇帝和几位顾命大臣的预料。郭枢密不专美,不夸功,这是个新情况,让他们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了。
“那么……郭卿的意思是?”刘承祐掂量着,缓缓问道。
“请陛下先赏赐为国事日夜操劳、为平叛提供完善保障的殿中大臣们,然后再赏赐微臣。”郭威恳切道。
“唔……诸位卿家以为如何?”小皇帝将视线转向史弘肇等,似笑非笑问道。
“郭枢密的话有道理,”杨邠道,“兵事兵事,一半是领兵,一半是用事。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倘若没有殿中大臣们为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事运作筹划,三镇的仗只怕也没有这么容易打下来的。”
“是啊,郭枢密不专功,这很好。单凭这一点,也可以看出他对官家当真是忠心耿耿,官家可要多降恩宠才是。”史弘肇以一贯的教训口吻对小皇帝道。小皇帝脸上挂着笑,似乎表示听见了,眼睛却并不看他。
“臣……臣也赞同郭枢密的想法。”苏逢吉从旁笑道。
刘承祐点点头:“好啊,就依众卿所言。不过,赏了你们,会不会有人说朕太偏心啊?诸卿都是平日在朕左右事奉的亲近之臣,获得赏赐,自然比那些离朕较远的外藩和宗室要便当得多。”
“陛下所虑甚是。”苏逢吉道,“我等虽然时常接近圣躬,但治理国政、安定四方,到底离不开一众宗室和四方侯伯的襄助和支持。依臣所见,此番也应对他们有所加恩才是。”
“史太师,杨尚书,你们二位的意思呢?”
史、杨二人相互看看,迟疑片刻,拿着架子表了态:“也行。”“可以。”
“郭枢密,你的意思呢?”
“臣赞同殿上诸位同僚的意见。”
“好,那就不必在这里多说了。苏中书,你少时命他们将该赏的逐一写了来呈给朕批阅就是。”刘承祐扫视着这几个三言两语就替自家谋到了加恩的臣下,又将目光在他最琢磨不透的郭威身上逗留少许,最后停在郭荣身上,带着点笑意道:“郭大公子阜从郭枢密,鞍前马后奔波劳苦,朕也是要加恩的。”
郭荣看一眼父亲,不便说话,只低头揖礼。对于这个两眼分得很开的小官家,他一向有种滑稽的观感。刘承祐的长兄皇储刘承训骤然薨逝,刘知远沉浸在失去长子的哀恸中,直到自己身体垮掉、分知必死之际才匆忙指定刘承祐为继承人。父子二人离世的时间距离太近,刘承祐几乎没有经过备位东宫的时间,就直接登了大宝。在那之前,刘承祐只是刘知远几个儿子中不起眼的一个,从来没有按照接班人的标准接受过培养。无论是他先前做公子,还是后来为皇子,郭荣与他见面的次数都不多,话也没有说过几句。但就这寥寥数面,刘承祐却给他留下了不省世事的纨绔子弟印象。尤其昨日他在崇元殿外当场斩杀七十三名厅子都士卒,更是让郭荣清晰感受到了他内心那无法遏制的破坏欲、那胡冲乱撞的爆发力。对比其父兄,郭荣心里有个强烈的疑惑:偌大的锦绣江山,恁多的黔首生民,交到这样一个不久前还在吸溜鼻涕的愣头青手中,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郭威见官家转向儿子,忙抢着道:“陛下,这可使不得。犬子随从出征,那是他分当尽忠尽孝之事。便是有尺寸微功,也是赖陛下恩德所赐。倘若连他都要加恩,那微臣军中部属便人人皆可加官进爵了。如此,则朝廷爵衔,还有何庄重可言?昨日陛下赐过金帛,已经足够犒劳他们的,不宜再过骄纵了。臣恳请陛下三思。”
刘承祐哈哈笑起来:“郭枢密,你这也不要,那也推托,当真好教朕为难啊。这样吧,昨日太后给朕看了一样东西,朕觉得很好,正适合赏给你。”他向殿侧招招手,“来呀,把玉带呈上来。”
一名中官捧着个绢缎铺垫的木托盘,快步从殿侧走过来,看来是早就候在那里的。殿中众臣皆看到,托盘上盘踞着一条柔润如雾的玉带,双鞓裹着红锦,鞓上密密缀着一排精雕的神兽玉銙,后面两片圭形大**尾,分外洁白耀眼。不必近前细观,众臣便知道这必是一件令人垂涎的宝贝。
其时后汉建鼎不过两三年,即便高阶大臣的朝觐服饰也不过沿袭着“衣紫腰金”的老传统,并没有玉带加身一说。反而是此时不在现场的冯道等前朝或前前朝旧臣,倒还见过天子特许、满堂玉带的排场。
“这是庄宗宫中旧物,前朝高祖赏赐给了先帝。昨日得太后懿旨,朕就将它赏赐给郭卿吧。”刘承祐亲切地笑道。说实话,小皇帝对于拿这条玉带来打赏郭威,心里面是有些舍不得的。可是李太后赏识郭威,觉得他是自己人,跟随着先帝从开封辗转邺都,再回东京,再出镇北京太原,一直忠心耿耿,现下又出马平叛立了大功,必须要有些与众不同的赏赐才显得亲厚。于是亲自从后宫的珍库中挑了这条玉带出来,再三嘱咐小皇帝,一定要“满面春风”地赐给郭枢密才行。
朝臣其他众人听了官家此言,都露出了不甘与不服的神情,拿眼睛睥睨着郭氏父子。就连适才将郭威的战功捧到天上的史弘肇,此时也蓦然变了颜色。
郭威见状,立刻伏地向上拜道:“陛下与太后恩德,臣粉身难报。可是臣要斗胆恳请陛下收回此宝。臣事奉先帝多年,无数次见到先帝赏赐有功的臣属,可是没有哪回曾赐以如此珍贵的玉带。目下殿中诸位顾命大臣,也都不曾得到腰悬玉带的殊荣。倘若朝堂上唯有微臣一人腰玉而立,臣将会羞惭汗颜,无以自处,请陛下垂谅。”
刘承祐似乎有些被郭威的恭谨和谦退打动了。这个郭枢密倒是会做人,也难怪先帝倚重他。
“郭卿,不必思虑过多。”小皇帝漫不经心似的开口道,“你的心意,朕明白了。你先将这条玉带接下。这是太后的意思,你不要,就是拂了太后的颜面,朕回到后面也不好交代。明日朕再从内库出几条玉带,将它们赏赐给所有的顾命和肱股之臣,你看如何啊?”
郭威忙叩首道:“陛下待臣恩深似海,臣唯有恭顺拜谢而已。”
刘承祐扫视着余下的权臣们,高深莫测地笑道:“你们也都有玉带,明日朕就着内侍赏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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