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听了养母的话,只是一笑。养母拿刚告老的御前红人徐医正来比拟她师父前朝医正高家,意思是夸她技艺所出有门有派,非是江湖郎中可比。然而这种比照实际上是令朱雀难堪的。朱雀之所以坚持不肯出头行医瞧病、坚持只在私下替师父和亲友配药,就是因为她不愿被人归入医卜之流。别说现在还饿不死,便是到了要饿死的那一天,她也不肯放下自己尚书之后的架子。在她心中,自己能向无辜被夷灭的家族表达无尽追怀和永久忠诚的方式不多,这是其中之一。在衣裳和腰带上镶滚紫边与金边,以纪念“衣紫腰金”的父祖,也是方式之一。当然,保持对郭荣的仇视,就更是方式之一了。
张氏与朱雀寒暄已毕,这才在桌案边坐下,伸手拿起君怜正抄录的经书来看。“《无量寿经》……嗯,抄了也有好些天了吧?”
“是,反正也不急,女儿慢慢读,慢慢抄着。”
张氏小心地观察着君怜的神情,从她淡淡的面目上,看不出她心中是否有波澜。君怜回来后,张氏夫人和符魏公对于河中的事情还一句都没提过,心中纵有万千疑问,也顾念着君怜的心绪,害怕引她伤心。现在看来,君怜似乎已经放下了,那么有些话,就不妨打开天窗亮亮堂堂说一说了。
“君怜,我有些话,想私下里跟你叙叙。”张氏说着,扫了朱雀一眼。朱雀明白她的意思,起身道:“我正好要出去寻承璋和五两做事,母亲请宽坐着。”张氏与君怜俱点头。
待屋内旁人都退出了,张氏方向君怜低声道:“我且问你,李郎他们家这事儿,到底……到底是怎么搞的?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步?!”
君怜变了脸色:“女儿……不清楚。”
“事先就一点行迹都没有吗?你就不能劝止吗?”
“女儿劝过李郎几次,他不肯听。慢说女儿,就是婆母,也是劝过的。他们父子一意孤行,连自己的部将,一开始真有死谏的,竟真的不眨眼就杀了,说是怕泄露事机。”
张氏沉默良久:“唉,那就罢了。总是有了点根基,就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好好的封个鲁国公还嫌不够,也做那不该做的梦!要都像他们这样瞎起念头……”她左右看看,愈发压低了声音,“咱们符家不比他们李家更为根深叶茂?你祖父在前前朝还算是皇义子呢!想做什么不比他李家便宜?咱们为什么不做那事?咱们为什么巴巴地从徐州过来附了刘氏?还不是认得清自己的命数罢了。”
君怜垂首,尚未过去的往事又沉沉压回心头。十七岁出阁,两三年的少年夫妻,也曾经有过美好的时刻……可是,再柔软的过往都敌不过那一颗狂妄的野心。既然生在这个群雄蜂起、皇位频迭的混乱时代,谁说有野心就是错的呢?他们只是没有驾驭并实现野心的能力而已。
“自作孽,不可活。”张氏叹道,“翚娘,到了今日,你不会还在惦记李郎吧?”
君怜再次感受到了心里的隐痛,目光渐渐湿润,语音却低沉而坚决:“女儿与李郎的往昔情分,在河中那****提着剑到处找我、想要杀掉我的时候,就已经了断了。女儿不肯随他去死,就是因为女儿自忖无辜,不必为他们的狂妄殉葬。何况,女儿纵然一死,也无法减轻他的罪愆。……可是,毕竟夫妻一场,李郎待我无情至此,女儿待他无义至此,纵到黄泉,恐怕彼此都难以面对,也无须枉然辩解了。所以,……从此两不相干,也就是了。”
张氏抚慰道:“对,是这个话,两不相干就是了。翚娘,你好生将养着,待事情彻底消停了,过去了,我与你父亲再慢慢替你留心个好人家,可好?”
君怜猛然抬起头:“不必了。”
“怎么呢?”
君怜缓缓道:“……佛语有云,人在荆棘丛,不动即不伤。又说,一念放下,顿得清凉。女儿此番全身而归,已是天赐侥幸。此后每日抄抄经、看看书就很好,无拘无碍、思接八荒……母亲不必再为女儿的将来劳神了。”
张氏沉吟道:“这话有道理。我本来也想着,此番李氏合族被夷,单单你却从兵刃中逃出性命,这只怕既是你消受不起的福运,也是你承受不了的业报。……翚娘,你既然心志坚定,何不索性剃度出家、舍身事佛?这也是个彻底消业的法子啊,还省得将来官家或是别的什么人拐弯抹角找你麻烦了。”
君怜以佛经照耀心灵,却并不是个一味避世的人。听了母亲的话,君怜心下又是失望,又是懊恼,头脑中还不由自主闪过当日万佛寺大雄宝殿前万人争看剃度的滑稽场景。母亲是心疼自己的,但她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的心志和意愿。她所看到的,只是眼前这一场无妄之灾。
平心而论,这不能怪张氏夫人,她以为君怜一心向佛,为了让女儿彻底远祸,才提出了剃度出家的建议。她不知道君怜心里真实的想法也属自然,君怜怎么可能向她兜底说出自己心里的那个志向?连朱雀都是自己猜的。
君怜站起身,因为气恼而红了脸:“死生有命,此是天意。女儿潜心求索至道,便是对天意之善的回报。天若有知,想来也会嘉许女儿的慺诚。女儿以为,这就是天人两相安的法门了,何须妄自毁损自己的形貌发肤,去图个形式上的度厄解脱呢?”
张氏愕然看着君怜,半晌不语。这个闺女,自己一向是爱重的,却总感觉吃不透她。她跟她爹反而更有话说,好些事,他还非常乐意听取她的意见。当年她出阁,她爹自己在家难受了好久,连着一个月,酒都喝得比平日多了两三倍。所谓父女连心,指的大概就是他们这种情形吧。
罢了,罢了。
张氏叹息一声,带着些赌气道:“阿孃不过说说而已,你何须如此着急?我这就去跟你父亲说,你想怎样,就怎样好了。”
君怜懊悔自己将话说得太生硬,忙扶住母亲:“阿孃,请恕女儿……”只说了半句,忽然哽咽难续,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张氏叹口气,拍拍她的手:“行了,不必说了。”
母女间一阵长长的沉默。
这当儿忽听得门外有人大声说话:“四姐儿,夫人正跟大姐儿叙谈呢,你先不要进去。”“四姐儿且慢,待小人通报一声再进去吧。”
却有个脆生生的声音回答道:“不必了,你们忙你们的。母亲在?那更好了。”
房门轻轻打开,帘栊晃处,符家的四女儿君爱轻快地迈步进来。她今年十一岁,也是张氏所出,是君怜的胞妹,素日虽然话不多,但行事娇憨率真,颇得父母和君怜的喜爱。
“阿孃,你到大姊姊这儿来啦?”君爱行了礼,笑嘻嘻道。
张氏摸着她的两个鬟髻:“我来看看你姊姊。你跑来做什么?”
“我来找大姊借书看。”君爱道,“阿孃,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家常而已。你今日这发髻梳得松,好看。”君怜也抚摸着她的鬟髻,“你这次要借什么书?”
“随便什么书都行,大姊觉得好,就给我看看。”君爱道。
君怜一笑:“行。”
“四姐儿,你从哪里来?”张氏问道。
“从爹爹那里呀,我原本是去找他给我拿书看的。”
“那你怎么又过来了?”
“爹爹带着哥哥们接旨去了,我就过来啦。”
“什么?接旨?!什么旨?谁来传的?”
“我哪儿知道是什么旨啊,反正就是个京城的中官来传的呗。”
“嘿,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儿你不早说!我得赶紧过去了。接旨……什么旨啊?平白无故的来什么旨呢?--这么大的事儿,你这孩子当玩笑似的,爱提不提的!”张氏一面嗔怪着,一面迅速起身出门,叫上自己的使女,急急往前面去了。
这里君怜拧着君爱的脸蛋:“你看看你,让阿孃着的这急!怎么痴长了几年,竟然越变越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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