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 65 广顺元年 1
作者:严优      更新:2020-03-01 02:26      字数:2741

公元951年。广顺元年正月初十。晴。

邺都节度使衙署。后营。

家里众人在忙乎着,人人脸上都有了喜色。院中两株粗壮的杨树间连起了一根长绳,几张厚厚的羊毛毡毯与裘皮搭在长绳上晒太阳。远山与秋池拿着小竹拍子,轻轻地拍打这些御寒的宝贝。董氏抱着雁儿,进进出出,指挥仆从收拾箱笼。

既然大事已定,他们应该很快就可以回到京师去了。

“远山,荣哥儿的物事收拾好了没有?晒毡毯一个人就够了,怎么你们俩都在那儿拍个没完?”董氏嗔怪着,脸上却是和煦的。

“小夫人,大将军……呃,我也不知道现在该叫他什么……他的物事原本不多,昨日我问要不要提前打包,他不让,说到时候卷一卷就可以走,着那个急做什么。”远山笑道。

“嘁,他说不让,你们就不做啊?”董氏嗔道,“朝堂上那么多事,眼看着他爹就会遣人来召他回去,到时候说走就走了,他粗心大意的,丢了要紧物事,都没工夫再回来取!”

秋池笑了起来:“瞧小夫人说的!我跟远山两个人四只眼睛呢,大将军的物事,有我们盯着,丢不了。倘若真的落下一两件,小夫人就罚我们从京城走回来取,好不好?”

“你这丫头,还学会说笑话哄人了!”董氏嗔着,将雁儿放到地下。雁儿得了自由,忽然蹒跚着向外面跑,一面脆声叫道:“荣哥哥!”

众人闻言皆循声看去,果然君贵绕过院廊走了过来。

“荣哥儿,你来得好,我正跟她们说……”

“小孃,”君贵笑道,“适才得到快马前报,父亲派出的使臣少时就要抵达宣旨,你们赶紧准备一下吧。”

“啊,真的呀?我说什么来着!”董氏大喜,向众人道,“快快,你们快去换身整齐的衣服。这是太师—哦不,官家--给咱们发的第一道圣旨,你们都去听,全都去!--诶对了,荣哥儿,你以后得称父皇,不能再只称父亲啦。”

“是是。”君贵微笑道。

未几,果然远远一阵马蹄声传来。君贵率众早已在衙署门外恭迎,却见一行人到了衙署门口勒住缰绳,领头的天使原来是郑仁诲。

故人相见,分外亲热。郑仁诲跳下马,君贵忙一步上前。“都押衙!”“大皇子!”

因为本来就是郭氏亲随,郭荣又新膺皇族身份,郑仁诲欲下拜行礼。君贵忙拦住道:“这可使不得,都押衙是天使,天使为大。”

互相揖罢,郑仁诲又向董氏见礼:“夫人金安!”他很乖觉,主动将董氏的称呼由原来的“小夫人”改成了“夫人”。董氏忙也还礼:“都押衙一路辛苦!”郑仁诲笑道:“夫人的封诰尚未诏示,请恕臣暂时还依原来的称呼。”董氏笑道:“都听天使的。”

郑仁诲这才换了副一本正经的表情道:“夫人,大皇子,臣此来,首先是来宣谕的。”

“对对,咱们先接旨,少时再与都押衙寒暄。”董氏忙道,“请天使入正堂。”

衙署正堂。郑仁诲面南背北而立,董氏、君贵率领一众仆从尽皆跪拜于地,连雁儿也被母亲按在了地上,好奇地东张西望。

郑仁诲展开一卷绫旨,朗声道:“朕初登大宝,百事匆遽,身侧空虚。兹命郑仁诲即刻接取董氏及皇女雁儿入宫陪伴。着皇子荣以礼祭慰亡母柴氏。又,皇子荣落邺都留后,着以子侄礼为大行皇帝守孝。钦此。”

这是郭威登基后发布给家人的第一道圣旨。圣旨的前半截是让人欢欣的,可是听完后半截,所有的人面面相觑,都感到难以理解。

“夫人,大皇子,领旨谢恩。”郑仁诲低声道。

“臣妾领旨谢恩。”“臣领旨谢恩。”

“大皇子,是‘儿臣’。”郑仁诲又低声道。

“儿臣领旨谢恩。”

大家都站了起来。君贵看着郑仁诲:“郑天使,父亲……父皇这道旨意,我不太明白。”

郑仁诲笑道:“大皇子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臣。臣但凡知道的,一定如实相告。”

“第一,撤了我的邺都留后,为何不提让我回去的话?第二,为何要我以子侄礼为大行皇帝守孝?”说到第二条,君贵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

“大皇子莫要着急,”郑仁诲看出他的恼怒,忙安抚道,“落职一是因为要全心尽孝,二则,臣以为,很快就会有新的人事任免,这个地盘,想必有别人来接手。”

君贵虚起了眼睛:“谁啊?”“这个……都在官家的筹划调度中,臣岂敢妄言?”

“我呢?别人来了,不召我回去吗?”“臣以为,到时候就会对大皇子有所安排了。”

“落职为继母守孝是理所当然的,可凭什么我要以子侄之礼为刘家皇帝守孝?!”君贵终于发出火来,“他杀了我全家,我恨不得……”话到嘴边,他到底硬生生咽了回去。“……就算让我以臣礼向他致哀,我尚且不肯,何况以子侄礼尽孝?!”

“荣哥儿,荣哥儿!”董氏忙拦阻道,“当着天使的面,不可如此说话!”又向郑仁诲道:“郑押衙,你回去不得向他父皇禀报此节!”

郑仁诲道:“是。夫人放心,臣还不知道大皇子的脾气秉性吗?大皇子,官家为了感念李太后主动禅位的恩德,已经奉她为母,上尊号为昭圣皇太后。那么昭圣皇太后的儿子,自然就是大皇子的叔伯辈了。前日又下诏,以隐字为大行皇帝的谥号,并命百官服缟素为故主举哀。臣以为,官家一定是哀怜隐帝年纪轻轻就被近臣坏了性命,哀怜他没有子嗣在灵前事奉香火,所以让大皇子以子侄礼为他尽孝的。”

君贵冷冷道:“我身上,已经服着一重家丧了。”

“大皇子,先服国丧,再服家丧。”

“服国丧可以,让我替他服家丧,不行。”

郑仁诲不再多说,麻利地从袖中摸索出一个密封的信函。“大皇子,官家早就料知你未必肯奉这道旨意,特意给你写了这个。”

君贵接过来,将信函撕开,站到一旁观看。信函里有两张纸,每张纸上俱各只有一个字:

忍。成。

君贵叠起信纸,转身看着室外的天空,努力压抑自己激荡的呼吸。是的,满朝文武都在看着,看爹,看他。看他们如何对待故主,看他们如何对待功臣。承受这样的奇耻大辱,其实是一种仁义的宣言,一种必要的表演。

而这种宣言与表演,是要写进朝报传递到全国的。

人心未附,任重道远。

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我知道了,你们放心。”他冷冷地对郑仁诲和董氏说道。

广顺元年正月十一日,董氏携雁儿及仆从随郑仁诲返京。君贵身着朝服,在衙署正堂隆重地举行了祭告亡母的仪式。之后,开始缟素衰绖,定时拜祭于为刘承祐所设置的灵堂。

所有的部从都看得出,大皇子在拜祭中的脸色是十分吓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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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后汉隐帝实际得到谥号是在该年六月,书中为了行文方便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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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倒火焰》回归,第二卷正式开幕。

感谢等待。感谢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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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梁承露,东壁操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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