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顺元年二月初二。是日,角星初现,苍龙抬头。
一道诏令抵达邺都衙署,命皇子荣即刻放下为隐帝守孝的一应事宜,返京面圣待命。
二月初四丙申日,郭荣驰返京师,依皇命直入宫城。
滋德殿。
雕楹玉磶,绣栭云楣。
氤氲的香篆在空中书写着大大的迷离文章。
君贵步入这间他曾数次拜谒过的殿堂,一直走到御阶之下。上次他来到这里是将近一年以前。那时,就是在这个御阶下,前朝官家刘承祐为他和父亲满斟一杯壮行酒,祝他们北去邺都,成就功业。
回首之间,天翻地覆。今日,端坐御阶上宝座中的人,已经换成了自己的父亲。
从君贵的角度仰望上去,御阶很长,御座很高。登上了皇帝宝座的父亲,变成了云彩里的神。父子之间,一刹那杳如浮云。
帝乡白云起,飞盖上天衢。……
因风望既远,安得久踟蹰。
君贵伏身下拜。“儿臣叩见父皇。”
“儿臣”与“父皇”这两个称呼,当着对方的面说出来,有一种出乎意料的、奇怪的陌生感。他们成了陌生人了。以臣下的身份觐见父亲,他不太熟练,不知道该怎样开头,万岁万万岁之类颂圣的谀辞,他说不出口。他索性简洁。
父亲没有回答。他听到脚步声。他保持着陛见的姿势,没有抬头。
脚步声自御阶而下。天子的衣裾出现在他的眼前。天子的声音也降临到他的耳中。
“……荣哥儿,咱们爷儿俩,有多长时间没见面了?”
他仰起头。父亲的脸是慈祥的。
“……八十……八十一天。”君贵答道。他不会错,他是数着日子过来的。
“嗯,八十一天。”父亲轻声重复,“这八十一天,你辛苦了。”
君贵的眼中有泪缓缓盈眶。
但他看到父亲轻轻摇了摇头,仿佛在示意他不要让泪水涌出来。那么,就是还没到哭的时候,就得忍回去。是这个意思吧。他眨眨眼睛,勉力将泪水驱散了。
父亲向他伸出了一只手,父亲需要他的手。他将自己的手交到父亲手中。
“起来。”父亲一把拉起他。“接到诏令即时就起身了?”父亲问。“是,没有一刻耽搁。”他回答。“孝守过了?”“是,守过了。”“好。”
“小孃她们,着实惦记你。”“儿子……儿臣也惦记她们。”
“你是已经成年的皇子,没有在宫中居住的道理。这次回来,还是住到驿馆里吧。……咱们家的旧宅,你就不要去住了。”
君贵一怔,父亲的话让他倍觉伤感。也就是说,他从此没有家了?!
他喉头紧涩,心如刀绞。
父亲在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是。”他迟疑而勉强。他宁可住回旧宅去,与那些冤魂为伴。至少,他们会张开怀抱欢迎他的归来,他们会让他尽情倾诉生离死别的伤恸。
“少时你留下来吃顿饭,小孃替你张罗了好几天。”“是。”“雁儿天天叫‘荣哥哥’,少时你抱抱她。”“好。”“鹭娘也一直吵嚷着要来看你……”“是。”“还有抱一,还有重进,少时家宴上,你都见见。”“是。”
“荣哥儿,”父亲语调一转,脸色变得严肃,“此番召你回来,爹是有任命给你。”
君贵精神一振,刚刚的恍惚之态消失了。
“我把李洪义加了同平章事,移到宋州去了。他原来镇守的澶州,爹留给你。”父亲说道,“澶州与京师的距离,在邺都和滑州之间。驻澶州的镇宁军,北上可以呼应河朔边防,南下可以拱卫京城。爹把你放到那里去,你可明白爹的意思?”“儿臣明白。”
“你从未有过独力治理州郡的经验,担任邺都留后的时间毕竟太短,算不得数。此番爹不仅会任命你为镇宁军节度,还会任命你为澶州刺史。这里头的意思,你可明白?”“儿臣明白。”
“最重要的,荣哥儿,澶州是我大周龙兴之地,众将在那里拥立了我,第一声万岁是在那里喊出来的。我要你到那里去……,你明白了么?”
君贵静静地看着父亲:“儿臣……完全明白了。”
父亲点头:“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爹么?”
君贵摇头:“没有了。”新使命冲淡了适才浓厚的伤感,他终于有正经委派了,他甚至感到了一点欢欣。“……请爹放心,儿子必不会辜负爹的信任。”
“还有一事,”父亲深深地看着他,“王峻现下掌典全国兵机,你既出任藩主,就归他辖制。明日,你去拜谒他一下。”
君贵有刹那的沉默,然后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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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贵主题-望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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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乡白云起,飞盖上天衢。
带月绮罗映,从风枝叶敷。
参差过层阁,倏忽下苍梧。
因风望既远,安得久踟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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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董思恭《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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