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们立刻引经据典,七嘴八舌地说起了自己的意见。虽说先帝的遗命应当遵守,可是纸衣瓦棺太过简陋,太过离经叛道,太不符合礼制,虽匹夫野民尚且不为,怎么可能在大周的开国之君身上实行呢?最终,他们认为,朝廷礼制大于先帝的个人意志,纸衣瓦棺是万万不可的。不过,先帝俭素的美德也应当得到尊重和发扬。有鉴于此,他们建议,为先帝治山陵的各项规格,按照历朝历代流传下来的皇家规范减等,选择其中较为朴素的标准执行即可。具体地说,因为先帝的遗命中提到了汉文帝,所以,就比照汉文帝的来好了。至于千余年前汉文帝的山陵之事到底是个什么规格,有司自然会去查找古籍,查不到,也会想办法在汉晋隋唐的通例中找到合适条款的。
君贵松了一口气。他要的就是臣下们这句话。臣下们以礼制替他承担了违背先帝遗命的道德责任,他不必再在执行遗命和向先父竭尽孝诚之间纠结了。
二月十九,甲子日。太常卿田敏奏报,经群臣商议,请为大行皇帝上尊谥曰圣神恭肃文武孝皇帝,庙号太祖。皇帝郭荣诏允。
二月二十二,丁卯日。天子诏下,以中书令冯道充太祖山陵使,以太常卿田敏充礼仪使,以兵部尚书张昭充卤簿使,以御史中丞张煦充仪仗使,以开封少尹、权判府事****充桥道顿递使。
不日,山陵使冯道撰进大行皇帝陵名曰嵩陵,天子诏从之。
宰臣李穀撰谥册文,王溥撰哀册文。
滋德殿。后殿。日间。
君贵与君怜一起阅览奏疏。皇帝正式御殿听政之后,臣属们呈进的奏疏骤增。君贵是个勤政的人,枢密院又换了随和的郑仁诲主事,因此,一应奏疏在枢密院只是过一下,略分分类、写上几句建议,便都呈送到了新君的面前。郑仁诲这么做,一方面是投合新君好管事的脾性,另一方面,也是表明自己涓滴不敢隐瞒的意思。在他的心中,宁可被新君责骂不肯替主上分忧然后再将事情揽过来,也千万不能自作聪明地将百官与主上之间的沟通渠道先行阻断。
在君贵方面,对郑仁诲的这种态度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他本来就喜欢巨细靡遗地穷究物理,如今骤然面对全国的政军大局,自然很希望能够尽快将它们都纳入自己的掌控之中。郑仁诲及其执掌的枢密院给了他充分了解各部门、各州郡现状的余地。
便是君怜,虽然不赞成君贵这么昼夜辛劳,可是她明白,当此之时,皇权宜收不宜放,君贵的做法是正确的。她便帮助他一起处理奏疏、与他白天黑夜地议论军机。繁重的公务将他们重新拉近了,宫禁不再显得寒冷。
王景通入内行礼,禀报咸阳郡夫人、清河郡夫人、成纪郡夫人、陇西郡夫人等八位宫官请求陛见。君贵与君怜略感意外,对视一眼,点头宣召。
未几,咸阳郡夫人彤云、清河郡夫人仙草等八人入内,行礼如仪。她们都是在郊禋大典之后,藉由内外命妇普遍加恩的机会,由县君进封郡夫人的。君贵因她们是父亲近侍,便特意叫她们平身赐座,温言道:“彤云,你们一起来求见朕,是有什么事么?”
“是,臣妾等有一事,要请求陛下恩准。”彤云等并不起身,仍旧跪于地上答道。
“嗯,说说看。”
彤云含泪道:“臣妾等请求陛下同意,让臣妾等八人去为太祖皇帝守陵。”
君贵不语。父亲有遗命,不需要宫人守陵,一律放她们自便。片刻,他温言道:“先帝嘱咐过,山陵自有陵户伺候,无需你们专意去守陵。”
“陛下!”彤云答道,“先帝放臣妾等自便,是先帝的仁德;臣妾等自愿赴陵所守护,是臣妾等的心意。先帝已经对臣妾等仁至,现在,是臣妾等对先帝义尽的时候了。倘若陛下执意不允,臣妾等就只能追随先帝于地下了……”
君贵为之动容,转眼看向君怜。君怜面色凝重,轻轻颔首。君贵叹了口气:“知道了。既然如此,朕就答允你们。朕会加派禁军护卫你们的安全。”
彤云、仙草等八人闻言,一起含泪再拜称谢。
王景通引彤云等出殿。正巧廷献急急沿殿廊走来,要拐弯进殿。两人险些在殿门口撞个满怀。
廷献挺身站定,看清是王景通。王景通也看清了他。廷献神情平平地一笑:“得罪了。”王景通呵呵一声:“不敢不敢。”便各自走开。
王景通遵命率两个内侍将彤云等送至下处,自己返身回来。见滋德殿殿门已闭,刘奉武正候在殿门外。王景通以眼色向刘奉武询问,刘奉武低声道:“干爹,先别进去。陈廷献在里面禀事呢,官家和夫人把人都轰出来了。”
其时,王景通官居内班院都知,是一众内侍的头领。他少年时便被选入禁中,在这皇宫里已经经历过好几朝皇帝了。国朝太祖率北军克难时,那些带着汉隐帝刘承祐荒嬉的宠宦几乎被全数杀光,王景通因德行庶几端正被提拔起来,随侍太祖,由内中高班升为内中高品,直至内班都知。虽说太祖不像汉隐帝那样宠信内侍,但王景通毕竟时常得以接近圣躬,其所执掌的内权不可小觑。因此宫中年轻内侍有不少投效到他门下,其中乖觉得用的几个,便被他收为义子。刘奉武,就算是他比较可心的义子之一。
刘奉武在王景通的提拔下,由黄门小底渐次升至内中高班,指派到德妃的福宁殿侍候。新君继位后,王景通精心揣摩圣意,意识到新君更喜欢少壮派,便将刘奉武等年轻一辈推到御前随侍,自己退一步尽监管之责。
听了刘奉武的报告,王景通道:“哦,那好啊,咱就在这儿歇歇气儿。”刘奉武便拿袖子将滋德殿的门槛擦擦干净,笑道:“干爹请坐着歇息。”依礼,宫殿的门槛是不能坐的,不过王景通品阶高,谁也不可能纠着这个错去告发他。
王景通坐到门槛上,一面就问:“你说……那陈廷献是个什么来历?我怎么倒像在哪儿见过他似的?看他在夫人跟前走动的情形,这跟随的日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刘奉武笑道:“怎么,干爹不记得他了?他不就是当年我们那拨里头那个‘陈哑儿’么?”
王景通眯起眼睛使劲回想:“……哦……就是……就是很不爱说话那个?”
“是啊,就是他。”
王景通若有所思地一笑:“……就记得绰号,倒把本名给忘了。嘿,谁承想当年那么不起眼的一个呆小子,如今倒发达了。看模样,像是受宠得很呐。”
“咳,是啊,也不知他是怎么修炼的。不过依儿子看,他目下还有些当年的脾气,还是不怎么爱说话。那日儿子想跟他叙叙旧,他三言两语就把儿子挡回来了。”
王景通长叹一声:“唉,你也不想想人家现在是什么人?夫人的元随!你不过是依序递进到官家跟前的人。远近亲疏分明,人家能轻易跟你搭话么?”
刘奉武撇了撇嘴:“那……他也不敢在干爹面前摆谱。”
王景通摇摇手:“罢了罢了,快别这么说。干爹在这宫里呆了大半辈子,什么事没见过?依我说,为你打算,以后,你倒是宁可把伺候干爹的这份小心,放到他身上去一些为好啊……”
刘奉武讷讷道:“干爹这是什么话?儿子是那样的人么?”
王景通鼻子里轻轻一笑,没有答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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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庶几,就是差不多的意思。德行庶几端正,就是德行差不多算是端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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