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福殿。日间。
仍在服孝期,延福殿一应陈设服饰,尽皆素淡。宗训被侍从们带着在外殿溜达,观音去紫烟阁找朱雀玩了。
君怜从万岁殿祭奠回来,稍事休息后,便来到偏殿的起居间。以前太后宫的知客夫人刘氏已经候在那里,君怜要听她讲解宫廷礼仪。
太后宫知客刘氏是先帝在国朝初加恩的前朝内官之一,封遂宁郡夫人,年近四十岁。刘氏十六岁入宫,事奉过几朝后妃,在前朝又事奉隐帝的母亲李太后,长于宫中礼仪。君怜见她思路清晰、口齿敏捷,便从一众故老宫官中挑选了她来授课。
刘氏的课已经授了四次,今日是第五次。君怜原本是打算叫上朱雀一起听的,想了想,还是不要在朱雀刚来的时候给她太大压力,便作罢。君怜命刘氏事先准备了手册,每次都是一面听她讲,一面便翻了来对照着看。其时,唐宫传下的宫廷礼仪多有荒废,后代诸朝的主事者又曾多次加以调整、改革,因此整体上来看,有不少条文冲突、不合情理之处。君怜一面听着讲解,一面就将自己所发现的存疑之处在册页上标画出来。
她知道自己任重道远。学完礼仪,还有一大套宫官和内侍制度要学。而学习这些,是为了掌握和运用,与个人好恶无关。
刘氏刚讲了一刻钟,就听见外殿一迭声的唱礼。君怜知道是君贵退了朝过来看视,忙起身迎出去。
君贵沉着脸走进殿中。众人拜礼。君怜趋前福了一福,含笑道:“官家下来了?”君贵点点头,也不多言,先挥手屏退了所有宫人与内侍。
君怜看他面色不怿,便上前拉着他的手:“哥哥上了半日的朝,想必累了。快来这边坐着,我给哥哥倒一盏罗汉汤喝。”
“哼,”君贵忽然气呼呼说道,“他们胆小怕事,死劝活劝,就不让我出动!我偏要御驾亲征,去把刘崇打个一败涂地来给他们看!”
君怜暗暗心惊。虽然早已猜测过君贵的真实心意,但是御驾亲征这几个字,还是第一次听他亲口说出来。若说君贵御驾亲征对哪个人的影响最大,那自然是她。可是,这个决定,君贵事先并没有与自己商量过,就拿到常朝上去交予群臣议论了。
君怜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默然片刻,君怜去桌案上取了汤壶,倒了一盏罗汉汤,默默递到君贵手里。
君贵察觉了她的不悦,接过杯盏,尴尬道:“本来,是想先跟你商量的……”君怜勉强一笑,仍旧不语。君贵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道:“君怜,我知道我不该事先不跟你说,就将此事交与朝臣议论。可是……我有我的道理,你肯不肯听我把理由说完?”
君怜陪他在几案边坐下,点点头:“好,我愿意听,哥哥请讲。”
“我打算亲征,不是莽撞,也不是逞血气之勇。做出这个决定,是我多日以来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咱们就拿国朝建鼎之后的两次大战来说吧。
“第一次,刘崇大军侵犯晋州,王峻出师久拖不战,父亲原本打算亲征,却在最后一刻放弃,这是有原因的。其时建鼎不久,境内四方藩镇并未完全顺服,尤其慕容彦超在刘子陂战役后败守兖州,他的眼睛,时刻都紧盯着东京。父亲车驾一旦往西北方出动,就等于为他腾出了位置,他必定会从东方西进,直扑京师攫取神器。因此父亲听从王峻劝阻,放弃亲征,坚守中枢。
“第二次,是慕容彦超叛乱,曹英等讨伐不利,父亲亲自出马,驻跸九日而城下。这次亲征之所以得以实行,是因为其时境内大局已定,各藩经过多次移镇换防,已经尽在中央的掌控之中。而且,包括岳丈在内的各大藩主献粮献军资,齐心支持朝廷平叛,所以才能够速战速决,建立大功。……”
君怜道:“那么这一次,哥哥以为应当同哪一次相比拟呢?”
“这一次,其凶险程度,介于上两次大战之间。我新承大位,根基未稳,在各大藩主那里的威望与号召力也不如父亲,这是本战不如平兖之战的地方。可是,与晋州之战时相比,形势却又要好一些:经过父亲三年的养民改革,目下朝廷小有积蓄,支撑半年的战争也不成问题;中枢安稳,有可能对我怀有异心的权臣已经被铲除;国境内,并没有近在咫尺的死敌觊觎一侧;人力上,殿前军崛起,与侍卫军呈鼎立之势。而且,我刚刚让李三哥接掌了侍卫军的都帅之职,最重要的禁军军事指挥权已经拿到了我的手里,我还会加紧招募勇士,来充实禁军的有生力量;再者,正如你之前所说,以岳丈为代表的国中各大藩,也会给我充分的支持……”
“……哥哥所言,固然不错。可是,哥哥光说了此战的有利之处。凡事都不会只有一面,那么,此战的不利之处又在哪里呢?”
君贵沉吟道:“……不利之处有二:河东联合契丹来犯,一旦河东不利,也许辽人还会加派援军支持,此是第一个不利;然而最要紧的却是第二个不利,那就是,他们是由刘崇亲自出马挂帅!……主君亲征的号召力对于战场上的将士影响有多大,君怜,你只要想想上次兖海之征父亲所取得的速胜之功就知道了。”
君怜缓缓道:“可是,哥哥毕竟刚刚继位,人心未附,群臣所虑,也属……”
君贵摇摇头:“君怜,我告诉你,人心附不附,只能靠功业说话!所谓明君,不外是文治武功四个字。若论文治,自然要慢慢来;若论武功,那就没有二话,只能是带着他们去打一仗!只要打赢这一仗,不管文臣武将,就统统心悦诚服了!我为什么力主亲自出马?一则是因为,只有我出马才能与刘崇的号召力相抗衡,才有可能缩短战程、从速赢得胜利,并尽可能扩大战果;二则也是因为我需要这样的机会来为自己正名,来得到文武大臣的衷心拥护和支持;第三更是因为,我要借此仗之机,让军队归心!”说到这里,他的面容已经变得凝重,“你知道的,禁军中那帮骄兵悍将,倘若没有非常手段,着实难以驾驭……”
君怜的眼中泛起了泪光:“可是,一想到你要亲冒矢石,身陷那样危险的敌阵之中……”
君贵握紧她的手,笑了一下:“傻孩子,不要起那些傻念头。你荣哥哥十五岁就从军了,迄今身经大小上百战,不是一直活得好好的么?何况,我作为统帅,担负的是指挥之责,并不直接与对方交战。刘崇想要我死,却也没那么容易……”
君怜变了脸色,嗔道:“平白无故死啊活的,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君贵笑道:“好好,是我说错了成不成?你是亲眼见过我怎么以寡敌众、收拾万佛寺那帮恶徒的,你总该相信我的指挥能力啊……”
“那……那你为何事先都不跟我通个消息,就直接将此事拿到朝堂上去商议呢?”“……你想听真话?”“嗯。”“我怕你反对。”“怕我反对?”“……如果你反对,我折了锐气,跟朝臣们去说的时候底气就不足了。”“……哼,你怎么知道我会反对?”
君贵欣然:“这么说……你不反对咯?”
君怜揶揄道:“我不反对又能怎样?哥哥锐气十足地去舌战群臣,还不是三言两语就被人家给顶撞回来了?”
君贵再次握住君怜的手,恳切道:“可是,如果你支持我,那就大不一样了。只要有你支持,哪怕朝臣们说破了天,我也能将此事进行下去!”
君怜看着他热切的眼神,既难过,又感动:“哥哥,就我本心而言,我是绝不愿意你亲征的。……可是,当此江山危难之际,只要你决定了,我就毫无保留地支持你!”
君贵绽开笑容,一把将她揽在怀中:“有你这句话,我的心就踏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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