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德殿。后殿。
御前军机会议。
官家郭荣与枢密使郑仁诲、副枢密使魏仁浦、侍卫亲军马步都虞候李重进、殿前军都指挥使张永德商议扩充禁军的问题。这次会议并未涉及皇帝亲征的可能性,官家只是对目前禁军的素质和数量表示了担忧。他让掌管军机的这几位大臣来出出主意,怎么才能迅速获得一批骁勇的猛士,以应对河东来势汹汹的攻击。
募兵有募兵的惯例,然而当此敌军迫境之际,按照惯例做事,并不能得到官家的认同。在几位臣属还没有将话题拉开了议论的时候,君贵就直截了当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朕在藩阃时,曾经多次率兵士去缉拿观城等地的盗匪。朕发现群盗之中,竟然隐藏着许多矫健勇猛之士。这些盗匪,原本也是皇朝的子民,众卿试想,好端端的谁肯去做那种混账营生?左不过是被情势所迫,逼不得已罢了。当年朕剿匪完毕,曾经许之以荒田,又曾将其中的有为者招入军中充役。朕留神观察,似乎颇有成效。如今朕也要照此办理,从群盗中招募孔武有力、肯献忠诚者充入禁军,各种翘楚,甚至可以直接做朕的禁卫。各位卿家,你们意下如何?”
郑仁诲谨慎地回答道:“陛下,这个办法未尝不可。只是……那些盗匪原本都是犯了王法的罪人,他们对躲罪倍罚的规矩也心知肚明。陛下倘若招募了来,打算如何处置他们以前所犯的罪过呢?”
“只要合用,不妨赦免他们的罪过。”
“陛下的意思是,尽皆赦免?”李重进追问道。
“对。朕要招募死士,不给出上好的条件,谁肯来?”君贵道。
“陛下,那里头,可有很多都是犯了杀人越货等重罪的……”魏仁浦道。
张永德见官家微微蹙起了眉头,便向同僚们笑道:“犯了重罪打什么紧?咱们禁军里头剽掠成性的多了,他们哪个没干过杀人越货的事?便是民间的作奸犯科者,遇到皇朝大赦,不也还是会被放免么?”
李重进见张永德一味顺着官家意思,处处逞舌讨巧,心下不爽,面色不由一沉。
君贵却颇感惬意,向永德颔首道:“是这个话。朕的意思,让各道各州先将人尽速招募上来,咱们再过它几道筛子,可赦不可赦,一见便知。这样,不也能聊解眼下的燃眉之急么?”
众人无从反驳,只得点头称是。
显德元年二月二十四日,天子诏下:令诸道从隐藏于其辖区山林间的亡命之徒中招募有勇力者送到京城,以备选拔。
日禺。禁中。紫烟阁。
烟直。室静。
朱雀一身素袍端坐书案前,在抄写《玄女授永命更生经》。旧日的仆从与新配的宫人内侍远远退在门外,只留了五两、琉璃在门口候召。饶是如此,她还是感到拥挤,甚至有一点窒息。
入住紫烟阁后,她就一直身着素色的袍服,没有再着女儿装。一来是在先帝的丧期,素衣孝带原是必须的;二来,袍服配玉冠隐约是半个女冠的打扮,这将她与普通的宫官区分开来,让她在自己的周围竖起了一道屏障,藉以更好地保护自己。
《玄女授永命更生经》是为先帝抄的,这是她的心意。这些天来,她已经抄过《吉祥如意咒》和《太洞往生经》两本经咒,她发愿要抄足七本经咒,再一起焚化于先帝灵前。她这么做,一是出于对这个大周开国之君的敬意,二是出于对君贵的礼节,三是出于对君怜的情谊。虽然她从未与先帝正式照过面,可是她很清楚,自己目下的生活状况,与先帝当初的一应作为息息相关。
君怜知道她在做这件事,心下惊喜而感动,还将她已经抄好的两册经咒拿去给君贵看了。君贵也感到欣慰,特意让君怜带了一匣沉香给她,以备清心之用。
当然,朱雀抄经还有一个更隐秘的原因,那就是,她可以藉此冠冕堂皇地让自己躲在紫烟阁中闭门不出,屏蔽掉除祭礼之外的诸多日常宫廷礼节-那些礼节,她尚未学习,就已经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与君怜不同,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侍从,陌生的人际关系模式没有激起她的斗志,反而让她只想逃避。
每天,皇女瑽儿依旧由乳母东方氏带着来找她玩一会儿。现在,围绕着皇女的人也变成了一大堆。也是,皇帝家就这么四口人,宫里的内侍女官加起来可是将近两千人(这已经是先帝缩减再缩减之后的数目了),大家不围着她们转,光去管管伙食房屋车马花树,能有什么前途?
瑽儿十分喜欢翁翁送她的那台傀儡人偶,每次来紫烟阁,内侍们都会替她捧着带来。朱雀在晋王府时便教会了瑽儿拿瓶瓶罐罐过家家,入宫后,又亲手做了两个绢人娃娃送她。因此很快,瑽儿和朱雀在紫烟阁的游戏就变成了一台内容丰富的小型社戏,朱雀管它叫《观自在菩萨显灵降魔行善七十二变文》。而每一个“变文”故事,总是以绢人娃娃被坏蛋欺负开始,以观自在菩萨除掉坏蛋、为绢人娃娃做饭吃结束。于是借着这个伟大的故事结局,瑽儿高高兴兴吃掉乳母等人早准备好的点心,再心不甘情不愿地向雀姨告别,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到延福殿去。
君怜日常事多,又要照料皇子宗训,并不经常来紫烟阁看她,朱雀自己除了去万岁殿拜祭又几乎不出门,更懒怠主动去延福殿,因此,入宫后,她们俩三两天不见一面也是常有的事。也因此,瑽儿就是她最要紧、最殷勤的访客了。
朱雀由此对瑽儿愈发有了一种特殊的关爱之情。
不过,即便淡漠如朱雀也察觉到,迩来皇宫上下,在为先帝服丧的肃穆凝重之外,渐渐增添了一种紧张敏感的气氛。她便向君怜求证。君怜告诉她,君贵决意亲征,与朝臣们虽未完全达成妥协,但其实此事已经箭在弦上了。
朱雀默然。打不打仗,她并不在乎。战争的结果,也不是她所能揣度的。但她看出了君怜隐隐的担忧和焦虑,她不知道怎样来安慰君怜。
正午。禁军营。校场。
上千名从各地报送上来的山林亡命之徒排成队列接受检阅。十数个军官手持火棍在行列间巡视,逐一验看这些昔日盗匪的头脸手脚。当然,火棍不是用来打人的,而是用来指点、检视的。倘若发现有特别高、特别壮、胳膊特别粗、精气特别足的人,这些军官就会拿火棍杵一杵他们的身子,或者猛地给他们一棍子,作为对其下盘功夫、反应速度、身手灵活性以及扛击打能力等身体素质的试探。然后,军官们会根据后者的反应,让他们认为条件特出的人站到前排去。
外貌的鉴别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武艺考校。因外型条件好而被挑出来的人,也可能会因武艺不佳而被刷下去;而那些外型不够好但武艺突出的,也有可以后来居上,为自己赢得晋身的机会。至于人品和性格,那是最后才会考量的问题。
李重进率近随站在高台之上,监看整个选检过程。官家郭荣将这件事交给了侍卫亲军主办,殿前军协办。
对于官家的这招险棋,一开始重进是有疑虑的,但很快他又认同了。亡命之徒未必不能成为好的军人,上阵要的是那股子狠劲儿。他们从污泥浊水里打滚磨炼出来的身手和反应,漫说小底营那些娃娃兵,便是禁军中的大多数士卒,也都远远不如。他们最知道如何在战斗的危急时刻保全自己、歼灭敌人。要去对付刘崇那个老狐狸以及奸诈的契丹兵,自己不狠辣又怎么行?皇朝的禁军中多掺入几个这样的狠辣角色,就能够带动一大批人的士气不倒。官家的思虑是有道理的。
未几,进入武艺考校环节。因不是武举科试,不需要体现庄严、顾惜与周密,这个环节的设置显得极为简单粗暴、直截了当。大致说来,就是让外型相当的人徒手捉对厮杀,打赢了的,再进入下一场厮杀,直到剩下两百人左右。
一时间,校场上烟尘四起,喊声震天。拳花腿影,兔起鹘落。杀气腾腾,斗志昂扬。
李重进满意地看向站在自己左侧的曹翰。官家郭荣正式御殿后,为了对付刘崇、储备武将人才,提拔了一批旧属到禁军中担任中级职务,其中就有他。目下曹翰虽挂职禁军供奉官,但仍担任官家禁卫头领,今日他便是替官家来监场的。
“曹供奉,看来各州府主军事的那帮人还真是领赏心切,什么人都敢往御前送。”他笑道。曹瀚是官家元从,今日又代表官家,他待他自然分外客气。
“嘿,卑职也是这个话,”曹翰也笑道,“满校场五花八门,鱼目混珠的不在少数。”
-
-
-
-
-
-
-------------------------------------------------------
碎碎念:*^-^*求推荐,求票,求评论,求打赏,求收藏,求转发,求粉,各种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