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 163. 烽火遥望 1
作者:严优      更新:2020-03-01 02:27      字数:3035

显德元年三月初三,丁丑日。晴朗有云。

昭义节度使潞州李筠急报,刘崇大军入寇,兵马监押穆令均所部军士为河东贼军张元徽部所袭击,穆令均战殁,官军不利。

滋德殿。御前枢机会议。

郑仁诲、魏仁浦、李榖、李重进、张永德等在座,每个人的面容都很严肃。羊皮地图仍旧悬在那架紫檀屏风上。

君贵在地图前沉思。汉辽联军突出团柏谷到达潞州,只花了十天功夫,在他的预估中,这属于偏快的行军速度,可见刘氏南下的急迫心情。而且,他们没有止于潞州。数万汉辽联军的主力掠过了潞州的州境直接南下,只分兵少部围住潞州城,以阻断潞州与周境内其它州郡的联系。穆令均部的损失,只不过是汉辽联军掠境时的附带刮擦而已。这说明,他们不再像过往那样,满足于将周室的几个城池纳入囊中了。

潞州的军报彻底彰显了刘氏的真心。

“这一次,刘崇是直冲着汴京、直冲着大周神器、直冲着朕而来的!”君贵看向他的枢臣们,冷笑道。刘崇要的是他的天下,是他的性命,他已经不能再忍耐。

“好,既然他敢来,朕就敢去。朕要多路发兵北上,给他来个当头痛击!”他指着地图说道,“东线,调天雄军和镇宁军,以符卫王为统帅;西线,调河中与陕州藩军,以王彦超为统帅;中线,朕自帅禁军出动,而以河阳、郑州、滑州之军为辅。哼,朕倒是要看看,是他刘崇的乌合之众厉害,还是我大周的兵马精强!”

出于礼貌,他想起来征询一下枢臣们的意见:“诸卿的意思如何?”

李重进和张永德原本就跟君贵一起提前筹划着亲征,自然不会有异议;郑仁诲和魏仁浦分任正副枢密使,知道全国的兵马状况,也深知皇帝亲征的决心不可动摇,因此,也没出言反对;只有李榖,微微叹了口气。

“李三司有什么话,但讲无妨。”君贵柔缓了语气。三司使是朝廷的财神爷兼大管家,历朝历代的皇帝,对他们都颇为客气。

“臣别的不担心,臣只担心军械和粮草等军资的储备数目,不足以支撑太久的时日。所以臣斗胆请问陛下,对于此次亲征,在时间上是如何预估的?”

君贵一时语塞。他原可以回答:“朕当然是要速战速决”,可是这种回答对于三司使的提问是无效的。应该说,他比较了解李榖。李榖是一个务实的人,从来有一说一,不喜欢打诳语。李榖此问,是真的在谋划财政预算,并不是要跟他抬杠。《孙子》有云,“十万之师,日费千金”,那还是在遥远的古代。上千年的仗打下来,刀枪弓箭、金鼓火器、旌旗帐幕、将士衣食、骡马粮草、长途运输、招募役夫……,种种内外之费,早不知比孙武的时代翻了多少倍。之前君贵自己不是没有估算过,但总归算得不精,经不起人家刨根问底。

“朕只管向前,只管尽速克敌,却没有精算过时间。”片刻,君贵坦言道,“那么就请卿来告诉朕,卿的一应军械粮草等储备,可以给朕支撑多少时间?”

“两个月。”李榖冷静地伸出了两根手指,“以陛下打算动员的王师与藩镇军队数目,最多两个月。就算藩镇军队会自带一部分粮草辎重,也仍旧需要中央的通盘调度支持。所以,两个月。届时,无论战况实情如何,臣都恳请陛下回兵京师,以定朝野之心。”

君贵看着他,明白了他没有说出来的意思。粮草军械尚且好说,人心的极限,也就是两个月而已。一个继位的新君,两个月奔波沙场,两个月不在禁中料理朝政,对于他的子民而言,似乎有些说不过去,更难免为皇帝在中枢的权力布局埋下隐患。虽然在君贵自己的构想中,此番亲征一定要大奏其功,然而,万事都有“然而”两字-万一战况出乎意料呢?万一汉辽联军竟意外地坚韧难克呢?

“好,两个月。”君贵正色道,“朕记着卿的话了。两个月不奏功,朕一定还师,朕答应你。”

翌日,天子诏下。

诏令天雄军节度使卫王符彦卿领兵,自磁州固镇路由东向西奔赴潞州(自从王殷被铲除、废掉邺都留守之后,天雄军的治所也发生了移动),以澶州节度使郭崇副之。

又诏河中节度使王彦超领兵,取晋州路由西向东奔赴潞州,以陕州节度使韩通副之。

又诏宣徽使向训、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侍卫步军都指挥使何徽率禁军先头部队,出京师先赴泽州。

又诏滑州节度使白重赞、郑州防御使史彦超、前耀州团练使符彦能等,也领兵自东、南等方向先赴泽州。其中,符彦能是卫王符彦卿的五弟,卫国夫人符君怜的五叔。

具体作战及行军方案,交由枢密院、侍卫司、殿前司、兵部、三司共同商议筹划后,报皇帝批准。

皇帝亲征,终于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一直试图谏阻的臣下们闭了嘴,却难免忧心忡忡。

随着朝报的飞速递送,以及比朝报速递更快的口耳相传,两三天之中,全境内外、朝野上下,就已全部获知了这个消息。对于大多数不知情者而言,这条消息是让人震惊的,也是让人兴奋的。谁都想看看大周的新皇帝能够折腾出个什么动静来。其中,除了旁观的冷眼,不乏等着看笑话、甚至等着看这个新皇帝倒大霉的冷口冷心。

这是个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乱世。乱世里,人们是可以有很多选择的。这,不以皇帝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古老的东京城在安逸日久后,重新忙碌起来。车如流水马如龙。黔首黎民们也指点着,议论着,期待着。他们有了一个少壮派的皇帝,他们不知道这对他们而言究竟意味着怎样的命运。

羽檄起边亭,烽火入咸阳。

天子按剑怒,使者遥相望。

三月的空气被提前催热了,催熟了,散发出一种跃跃欲试的莽撞味道。

不日,向训、樊爱能、何徽率禁军先头部队出发,皇帝郭荣亲出城北,赠酒壮行。

东京。中瓦子。石二爹包子铺。晡时。

石二爹家的包子皮薄馅大、油多香足,远近闻名,是传了数十年的家传手艺。打从后梁太祖朱温时代起,石家包子就已经在这汴城中闯出了招牌。经过三代人的经营,包子铺如今扩建成了两开的门面、三层的小楼,也是好一副旺相了。

虽说是下午光景,包子铺一楼却也坐了一多半人。东京城是个花花世界,万方水陆货色辐辏,因此街面上总少不了闲逛的市民。逛累了,石家包子铺正好解饿解乏。

三个禁军军校一路大摇大摆,走到了包子铺门前。

“军爷来了?军爷里面请!”店小二热情地招呼。

“请个屁!”几人中居左的一名军校喝道,“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

“呃……,”店小二也是见过世面的,什么人要见自家掌柜,就算他不敢拦着,总得问个明白才好去回报啊。他陪笑道:“不敢请问,恁几位找我家掌柜的是有什么事啊?”

居中那个满脸胡须的粗壮军校大怒,一巴掌将店小二扇到地下,然后从腰间抽出朴刀,噗地插在柜台上。“叫他来,还是你来?”

店小二连滚带爬跑向店后。未几,掌柜的石二爹在五六个青壮伙计的护卫下走了出来。店中所有的顾客都转过头来看热闹。

石二爹整顿辞色走至那几个军校前,陪笑揖道:“几位军爷,找小店什么事儿啊?”

居中的那个军校冷笑一声:“怎么,石掌柜生意发达、日进斗金,不记得洒家了?”

石二爹仔细地看看他,又陪笑道:“呃,似乎有些面熟,请恕小店老眼昏花,不能记得那么分明了。军爷有何吩咐,就请但讲无妨吧!”

“哼,十年之前,洒家饿了到你这儿来吃几个包子,没钱付你,你叫人把洒家打了几棍子,叉了出去!”居中的军校愤然道,“怎么,石掌柜每天往外叉的人太多,自己都搞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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