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 168. 兵至泽州 2
作者:严优      更新:2020-03-01 02:27      字数:3261

显德元年三月十八,壬辰日。

高速前进的皇帝亲御部队,只用了一天半时间就奔驰过一百二十里路程,抵达泽州。

皇帝在泽州城东北方十五里的保安村驻跸,先期到达附近整备的滑州白重赞、郑州史彦超、禁军向训、樊爱能、何徽、符彦能等将领,纷纷率部前来行在陛见。

根据侦候的报告,贼军就在不远的前方,很有可能明日就会遭逢。大家的心既紧张,又激动。

既晡,日头西斜。

尚可炫目的残余日光中,皇帝郭荣在保安村前平场检阅自己的军队。现在,王师几个方面的马步军士加起来,大约有两万人。刘崇亲率的汉辽联军号称十万,实际上肯定要大打折扣,两军数目上不可能悬殊至此。已经派出多路侦候去探查,应该很快就会有相对准确的数目报告回来。他仔细评估过,就算刘氏的人马是自己的两倍,他也有信心打胜这一仗。

在两万军士的仰望下,皇帝郭荣御戎服,登高岗,慷慨激昂地发表了保卫江山、歼灭北贼、驱逐契丹的战前动员。曹瀚、林远、季飞卫等近卫随侍身侧,陈廷献、刘奉武等内官随侍岗下,李重进、张永德、韩令坤、白重赞、史彦超、向训、樊爱能、何徽、符彦能等将领各率部众阵列于平场。

大周的军队旌旗招展,甲光连片,大周的战士喊声雄壮、斗志昂扬。这将是一支钢铁之师,一支虎狼之师,一支由皇帝亲自指挥的、摧枯拉朽、所向披靡的军队。

是夜。保安村被临时征用的某阔大村舍。皇帝驻跸之处。

皇帝郭荣已经安歇。禁卫森严。

星月不明。四野安静,有狗吠远远传来。

下房。这是官家的近卫们所居的房间之一,简陋的房间里挤了十几个人,都在灯下检视盔甲与器械。

廷献也在其中。一副镔铁盔甲、一把朴刀、一张硬弓,两筒羽箭,都是出发前一天官家让他到军械司去领的,这就是他的全部装备了。

刘奉武每日须在御前值宿,所以并不与他们在一处。此次随行,刘奉武与廷献的职责不同,刘奉武并不上阵,只是与别的中官一起内奉起居。廷献原也请示过是否侍御,但官家表示无须啰嗦,有刘奉武他们几个就够了,因此廷献就回来做战前准备。

众近卫中,曹瀚、林远、季飞卫、邓锦等都是廷献在官家潜龙时期的旧识。这几日阜随官家,廷献又与后来新补的其他人朝夕相处,也渐渐相熟了。

最早跟随君贵的一批部从,经过汰递,剩下六人常侍他左右,郭氏牙军内部号称“六大元随”,即曹瀚、许怀信、林远、孙璘、邓锦、季飞卫,而以曹瀚居首。其中许怀信在先帝讨河中之前就已经战殁;而孙璘在君贵封王后与曹瀚一同到澶州协领镇宁军,转隶郭崇麾下,此番虽随郭崇一同领兵来到泽州,但已不再担任近卫之职。

于是“六大元随”变成“四大近卫”:曹瀚、林远、邓锦、季飞卫。其后,尽管官家跟前又替补走马多人,这四人在近卫班直中的地位始终不可动摇。

四大近卫忠诚勇武,却又秉性各异:曹瀚谨慎多思、办事周全;林远随和,喜好乐歌;邓锦细致,雅擅算术;季飞卫最年轻,心思单纯易冲动。

曹瀚自从不待宣召自行返京之后,一直在开封府内做管内军都押衙。晋王继位为君,他升为殿前军东头供奉官,仍旧常侍御前。

曹瀚眼下的工作,首先是擦拭官家的甲与剑,然后才是检视自己的装备。但凡事关官家,他从不假手下属,总是亲力亲为。官家此次亲征,带了两把剑,一把是“惊风”,一把是“斫雪”。曹瀚麻利地清理着御剑的血槽,见廷献在拿眼睛一支支瞄着羽箭的轴线,不禁笑道:“陈高班倒真是个会家子!明日沙场斩将杀敌,想来是最早报赏的人了。”

廷献并没有正式的内职,他管廷献叫“陈高班”,只是表示尊敬和客气。

对于廷献目下的身份和职责,官家的近卫们多少是有些好奇的。尤其是见他此番竟披甲随征,这中间的原因,他们想不透。他们猜来猜去,逐渐统一了意见:陈廷献可能身怀绝技。这让廷献在他们的心目中显得愈发神秘了。他们原本个个都有几把刷子,否则,怎么可能跟随官家这么久不被汰递掉。他们都很希望找机会将陈廷献深藏的绝技给挑逗出来。前几日急行军不得闲,今夜难得有大战之前的短暂空档,他们的心痒了。

他们素日在官家跟前,原本也是得着宠、玩耍惯了的,他们饶得过谁?

“曹供奉说哪里话来,”廷献听曹瀚如此说,便笑了一下,“在下初上战场,一切应变机窍,还要请曹供奉教导才是。”

“不像不像。”林远默契地接过了话茬,摇头笑道,“陈高班这沉稳的气度,哪里是初上战场的模样?弟兄们看着,倒是老练得很呐。”

“陈高班,接一招!”正说话间,曹瀚忽然举起手中的御剑,向廷献面前劈去。廷献不提防有此一变,情急之下抓起手边的朴刀便上架格挡。曹瀚怕刀剑相击出声,是以剑并未触及朴刀便改了方向,又向廷献右肩劈去。廷献敏捷地向左侧贴地一滚,然后跃起身来,轻声叫道:“曹供奉,不要玩笑了!”

曹瀚素来以手快著称,不想连攻两招,竟丝毫不能沾到廷献衣角,不由大感兴趣地“咦”了一声。不仅他自己,连林远等众人也都大为惊奇,纷纷低声鼓动:“陈高班接一招!”“接一招!”

廷献不肯接招,见曹瀚不依不饶地追过来,便犹如飞猱起落,满屋子轻巧地东躲西闪,一面有些着急道:“曹供奉,陛下歇息了,不可闹出动静来!”

众人当然知道不能惊扰官家歇息,可是隔着好几间屋子,关起门来的这点轻微的皮肉动静,想来却不至于传到官家耳朵里。众人又怕官家责备,又想逼出廷献本事,便纷纷说道:“陈高班别躲了,总得想法子让我们弟兄见识一下你的身手,不然这一宿也睡不着啊。”

廷献无奈:“在下真的没有什么身手,只会东躲西藏而已。”他看到了屋角的米面缸,“诸位指挥实在要考校,就用面粉囊来试试吧。”说着,他就拿过曹瀚擦剑的布巾,去包了一些面粉,扎成拳头大的一个球。

“在下站在这里,让各位指挥打五下,成不成?”“你躲吗?”“躲啊。”“诶,有意思!”“有意思有意思……”“那就来吧。”“我先来我先来!”

五下打完,廷献的深色衣衫保持着原色,一点面粉球的白灰都没沾上。众人相顾惊讶。“五下不够!”“对啊,五下哪够?”“我们这里的每个人都得上来试试才算数。”

十几下打完,廷献身上还是没有丝毫白灰。众人有些呆了。手快还是身子快?一般而言,自然是手快。可是这么多御前快手,打不着一个左右腾挪的身子!

“陈高班这身轻功是跟谁学的呀?”众人纷纷发问。廷献忍笑道:“各位指挥别笑话在下,这是在下小时候躲父亲和师傅的棍子躲出来的。”“啊?!”“小时候,在下一犯错就要被罚挨棍子。可是家父和家师允许在下躲-不能跑,就在原地躲,躲过的都算数。就这么着,在下别的本事没学会,东躲西藏倒成了看家本领了。”

众人恍然大悟,全都悄悄笑起来:陈高班家传的习武法子可真太有效了。同时,他们也感到自己与这个神秘的陈高班在感情上亲近了几分。

尤其曹瀚。当年从河中府护送君怜与朱雀回家,他们曾一路同行将近两千里,直到齐州才分手。如果说廷献是君怜最信任的亲随的话,曹瀚就可说是君贵最信任的亲随。因此日常君贵君怜两兄妹间往来传语,常通过他二人进行,也因此他们之间的接触比别人要多出一大截。前朝末年,先帝郭威从邺都南下京城克难时,君贵派遣到君怜的父亲魏国公符彦卿处请求支持的人,正是曹瀚。其时,曹瀚还通过廷献的关系,设法与君怜见了一面,详细通报了邺都的情况。

君贵与君怜在澶州成婚后,廷献居于内室打理家宅庶务,与曹瀚的接触就没那么多了。及至回到京师入住晋王府,有事传语常要经过好几张嘴,内外亲随间仍旧短于直接亲近。加上后来曹瀚又北赴澶州,两人更是暌违已久。所以,这几日的密切相处,让他们又想起了当年同路赛马嬉戏的时光,不由得分外惬怀。

当夜检视完甲兵,因确知廷献并没有沙场临阵经验,曹瀚便将廷献叫到一旁,细细传授自己多年对敌心得。廷献用心记忆,倍长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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