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州。皇帝行营。日间。
君贵阅罢符彦卿和君怜分别呈上的谢恩表,微笑着出了会儿神,方交给刘奉武收起来。
数日之间,河东又有石、沁两州以城归顺。他距离目标已经越来越近了。他胸胆舒张,心情舒畅。
一名精瘦的军校入帐,高高的脖围子拉到鼻子以上,遮挡了一半的面目。他不待禀报便来到君贵身前,不出一声,默然下拜施礼。
君贵瞥他一眼,先挥手屏退了帐内所有的侍从。
“平身。什么事,十三?”君贵问道。燕十三是田重霸的得力手下,此番负责太原谍线的密谍之一。必要时遮蔽本来面目、不轻易在人前出声等等,都是一线密谍的基本自我防护手段,尤其出入御前时。御前人多眼杂,他们更得分外小心,连走路的姿态都要刻意变换。稍不留神,有性命之虞倒在其次,事机泄露,会坏了人主的满盘大事。
燕十三拉下了脖围子,叉手不离方寸:“陛下,适才得到太原消息……”
君贵精神一振。难道太原城已经撕开了口子?不,应该没有这么快。他跟随父亲在刘知远手下驻防过晋阳,他知道晋阳的城墙有多厚多结实,城壕的水有多深多宽。而且,如果城已下,那该是军报的内容,谍线没必要报告这些显而易见的事。他压制了自己的兴奋,平静地看着燕十三,等他继续说。
“呃……陛下……”燕十三仍旧迟疑。
作为一个密谍,很少有什么事值得这样吞吞吐吐的。燕十三这罕见的表现让君贵微微蹙起了眉头。“嗯?”
“王师诸军十数万人聚集于太原城下,粮草虽尚可维持,却已经有人开始向附近乡民强征租税,甚至……剽掠……”燕十三小心翼翼地说道。
君贵的心猛地一沉。
又是剽掠!距离汉民箪食壶浆迎谒他这个大周皇帝于道,还不到十日。他刚刚让那些苦难无告的汉民领略过骁勇善战、和煦亲民的天子王牌军的风采!
“那么,汉家的百姓目下是什么情形……?”君贵问道。
“回陛下,汉家百姓都躲起来了。一听闻咱们的军将上门收租、催讨甚至强抢东西,就举家跑到深山里去了,再也没有人拿出自家吃食来****了。”
君贵面黑如铁。大战刚刚开启,原先对王师朝夕企盼的河东百姓就已经失望了。他自己的军队,在他的脸上猛扇了一巴掌。
他羞愧难当,肝火大盛,立即诏命右仆射、平章事、判三司李榖赶赴河东太原城下,计度军粮。
又命中使火速驰往太原行营,诏令以符卫王、郭崇、向训、李重进为首的城下诸将招抚人户,禁止侵掠。租税征纳只许止于今年,不可过征。对于交纳粮草的大户也有奖励:入粟五百斛、草五百围的,赐出身;入粟千斛、草千围的,授州县官。
又诏发泽、潞、晋、绛、慈、隰各地及山东近便诸州的丁夫数万帮忙运送官粮,以保障军队所需。
四月二十二,乙丑日。东京奏报,太师、中书令冯道因病骤逝。
冯道的犯病没有任何先兆,走在家中庭院小路上,突然就倒了下去,再也不省人事,捱到晚间,人就去了。君贵听完东京详报,心中非常难过-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难过。冯道虽然政治上油滑,为人倒是一个忠厚长者,也是为他们郭家、为朝廷、为百姓做过很多好事的。如果国朝是一杆秤的话,冯道就像是可以保持秤杆平衡的秤砣。现在,秤砣没了,他感到了一种失重的空落,要想稳定群臣之心,他得加倍努力。他立即诏令有司议谥。
不日,天子诏下,冯道追封瀛王,谥号文懿。
四月二十三,丙寅日,太祖皇帝的神主升祔于太庙。君贵着朝服遥拜。至此,父亲的一应后事全部料理完毕。君贵心中再无牵挂,他要亲自杀到太原去了。
四月二十七,庚午日,在下达了对潞州管内罪人的赦免令之后,皇帝车驾发离潞州,亲征刘崇。高平之战的重伤员,包括廷献和小腿筋骨被砍断的季飞卫等,全部留在潞州养护。
五月三日,丙子日,车驾抵达太原城下,皇帝郭荣不顾旅途疲劳检阅军队。三军欢呼,万岁之声如雷。
皇帝郭荣亲自对攻城的将士进行慰勉,按照他们不同的功劳给予赏赐。三军愈发振奋。
晋阳城下。皇帝行营。夜。
诸将在汇报完军情之后尽皆散去,只有国丈符卫王和国舅符昭信遵命留了下来。
皇帝与卫王父子的兴致都很高,这是一个私人场合,在座的三个人不再是君臣上下,而是翁婿、是姻亲兄弟了。
君贵想起了军中高层将领中流传已久的一个传说,他好奇心起,决意将它探究个明白。
“……我听闻,岳丈早年曾自创了一套用以传递军情的军中密码,这是真的么?”他一面将内侍呈上的茶汤亲奉于符卫王跟前,一面笑问。
符卫王笑了起来:“是真的。这套密码,又唤作‘字验’,老夫的军中至今也还在用。”
君贵满目期待地看着老丈人,心痒如同不得挠。每个名将治军都有自己的诀窍和秘密。既曰军中密码,那就是人家符家军的用间之宝、治军之秘,人家未必舍得告诉他。他呢,也不好意思以皇帝之尊强求-虽然,他这么突兀地开口,又用这种眼神巴巴地看着,其实已经让人家没得选择了。
“呵呵,官家有兴趣知道老夫这点小把戏么?”符卫王本自对君贵立后之事心存感激,又早看出君贵的意思,更兼颇喜欢他这年轻人心性,不由忍笑问道。
“嘿,”君贵尴尬地笑了一下,“倘若能蒙岳丈赐教,那自然是感激不尽的了。”
符卫王瞥了昭信一眼。昭信看看君贵,又看看四围。君贵会意,忙向侍从们挥手道:“你们都出去,替朕把守好帐门。没有朕的召唤,谁也不许进来。”
侍从们致礼告退。符卫王向昭信颔首微笑:“二哥儿,你给官家讲解讲解。”昭信道:“是。”因向君贵笑道:“官家,我家这套传密的法子若说穿了,其实一点也不神秘。”“嗯,快说说看。”君贵热切道。
“军中最常需要互相传递的消息,其实并不多,父亲删繁就简,将它们归纳成了四十条,比如请弓、请箭、请移营、请退军、贼添兵、贼固守、战大捷、士卒病……等等。设立密码之初,便是先将这四十条军事情报,按照固定的顺序编排起来,比如请弓是一,请箭是二,请移营是十五,请退军是十七……如此类推。父亲与麾下裨将,事先均熟记这四十个情报的代码顺序,也有代码核验单备查。-当然,此代码核验单为军中核心机密,只能由被授权的裨将本人掌握,倘若遗失泄露,便要以军法从事……”
这当儿君贵插言问道:“……那么,此单遗失泄露过么?”昭信笑道:“军法严峻,从来没有。”“嗯,”君贵点头,“你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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